晚莺娇(96)

作者:春潭砚

可惜等到夕阳挂在天边,竟没瞧见对方半个影子,宫中宴会已开,行人也渐渐散去,她连最后一匹战马都目送走了,茜雪呆呆站在街口,心里升起一阵恐惧,苏供奉——不会死了吧!所以根本没回来,

她呼吸急促,转身拉住合子的手,眼泪刷一下就滚落,“合子,你说苏供奉——哦,我小叔父不会战死沙场了吧!”

林合子擦擦汗,瞧对方帷帽也歪了,眼睛红红得像只小兔子,连忙掏帕子,“雪儿别急,苏供奉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修哥哥怎会不知道,肯定是人太多,咱们看花眼,说不定供奉早就回宫了。”

茜雪急得咬嘴唇,忙不迭点头,急慌慌往宫里去。

不远处的乌衣巷,太阳好似个鸭蛋黄悬在树梢,浅红色光线懒懒散在空中,落在一辆飞驰的乌青色马车上,驶入新建成的翰林供奉府。

门口仆人恭敬地迎接,苏泽兰走下马车,柳绿色圆袍上的镶金半臂荡在夕阳里,激碎了一袭冬梦。

他今早就带矅竺回到宫里,懒得参加那些冠冕堂皇的宴会,只等着大军进入城内,便要去瞧小殿下。

这会儿匆匆来了,站在门前心口跳,皮肤比屋檐边上的薄雪还要白,矅竺站在身后,笑道:“大人怎么了,不是急着要见殿下。”

他嗯了声,随着领路的仆人往里走,路过前厅,越过长廊,绕在几乎结冰的雪兰湖边,脚步很轻,潮湿水汽沾透了靴子。

这是自己的府邸,却觉得熟悉又陌生,想来他还没住过,小殿下已经当做家了,心尖被牵了一下,有根丝线慢慢地磨,又痒又疼。

来至后院,迎面瞧见杏琳与秋露,满脸带笑地行礼,“供奉终于回来了,这一路实在艰险,奴婢们都跟着揪心。”

苏泽兰笑了笑,余光已经扫到秋露的红眼眶,想来小殿下也是这般哭吧,实在让人心疼,对矅竺与秋露也多了份慈悲,今晚没必要让矅竺伺候了。

他柔声问:“公主在里面吗?”

杏琳摇摇头,“殿下今早就出去了,非不让我们跟着,好像说去找修侍郎,这会儿还没回来,奴婢正要去瞧。”

苏泽兰愣一下,亏他这个人算来算去,全天下都能放在手上随意拨拉,居然没想到公主会不在,早知应该让矅竺来问一声,搞得尴尬。

末了抿抿唇,又问:“你刚才说——公主去了哪里?”

“回供奉,说是修侍郎那边。”

第83章 塞外天涯(七)

苏泽兰眸子沉一下, 回说不要紧,可以在里面等,杏琳才匆匆往外寻十七公主。

他不方便进屋, 就靠在廊下的贵妃榻边, 放矅竺自由,看对方与秋露一前一后走在湖边,目光温柔。

两情相悦,最是人间美事,瞧着就出了神, 想小殿下在干什么, 与修枫在一起,郎才女貌,怎么看也比自己合适,他年纪一大把,身后更是藏着一堆不干净之事, 无论如何也配不起天上的月亮。

也许今晚不该来,可又实在想得很,一百多天了,比自己前半辈子都长, 想来小殿下也不会完全不关心他的死活吧!

袖口里放着路上做的杜鹃花膏,细细香气从青瓷小瓶里散出来, 萦绕鼻尖,忐忑着对方会不会喜欢,快除夕了,可以与小殿下一起迎新年, 寻思该做点什么讨人家欢心。

也不知还愿不愿意和自己过, 修枫虽然与表妹看上去要好, 但公主那么美又可爱至极,是男人都会动心。

夜色一点点染上来,青灰青灰,天空望上去半明半暗,草丛里跳出来只猫儿,细看原是玉奴,他蹲下来,伸手招呼小东西,对方却直呆呆睁双玻璃球眼睛,腾一下又隐入夜色。

竟然不认识自己,以前还睡在一起,没几天便生疏,小殿下也和猫儿似地,可能不记得他了吧。

早知道死也要赖在对方身边,跑到草原去干什么!

他胡思乱想,皮肤上寒涔涔一片,冷不防耳边传来急促脚步声,心口似小兔入怀,夜夜都会梦到的声音,小殿下来了,一瞬间便回到在兴庆殿的日子,可不知为何这次紧张得很,大气都不敢出。

茜雪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适才慌慌张张冲到宫里,左右也寻不见供奉,正急得准备上麒麟殿,恰好碰到杏琳来找,说苏供奉已经在乌衣巷。

这一路飞奔而来,抬眼瞧见苏泽兰坐在榻边,廊下的枝叶枯萎,上面天空黑压压,烛火摇曳,却只晃出一处明亮,照在他柳绿镶金半臂上,那束光缓缓地,也映在她的身上。

十七公主顿了一下,不自觉用手摸摸胸口,心还在跳,不是梦,眼前的一切真真切切,他不在的日子才是梦,恐怖之梦,总是担心会失去他的梦,无边无际。

苏供奉回来了,带着满身光华,让她毫不迟疑地向阳而去,实在是太久了,谁能不贪恋暖阳的温柔。

公主提着襦裙,披帛随风飘扬,踩在湿漉漉台阶上,好几次险些摔倒,最后落在苏泽兰怀里。

他瞧着她,温柔地笑,“殿下,你就不能慢点,臣又不会丢。”

“怎么不会丢,这不就丢了好几白天,后面连个信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气哄哄,像只炸毛的猫儿。

对方的眼神愈发宠溺,轻声附耳:“公主怎么总想着臣活不成啊!后面战况实在太紧急,臣实在腾不出手来,还请陛下赎罪。”

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战事惨烈,自己九死一生,胳膊都抬不起来,如何还能书信。

茜雪也不纠结,只要能看到苏供奉平安归来就好,虽然这些日子也积攒了无尽委屈,但都不打紧,“供奉,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忘了约法三章。”伸手放到对方脸颊,看着确实清瘦好几圈,脸色也苍白到毫无血色,焦心地:“真是的,都吃不好饭,拿什么打仗嘛!”

噘嘴模样惹得苏泽兰想笑,此时怀里是长安最温软的月,草原上的苍凉全被温柔指尖融化,一日三餐才是平淡岁月的念想,有人惦记——真得太幸福。

他压下星河潋滟的眸子,揶揄道:“小殿下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哪里没有好好吃饭,不过一路奔波,自然瘦了,倒是公主,饿得下巴尖都能戳人了,让人瞧着心疼。”

茜雪吐吐舌头,近日无心吃饭,使劲往嘴里塞也没办法,垂眸嗫喏着:“女子太胖了不好看嘛,你别和我比。”

小殿下的理由就是多,他掏帕子擦对方前额,跑得满头细汗,寻思都是为了见自己吧,整个人都软下来。

帕上带着一抹奇香,荡到茜雪鼻尖,不是苏供奉身上往常的海棠香,她好奇地问:“什么味道,没有闻过。”

苏泽兰从袖口拿出青瓷香盒,打开红艳艳闪着烛火入了眼,笑道:“公主喜欢吗,这是草原上的杜鹃花,一年四季都开,宫里不常见,臣用花瓣做成香膏,送给小殿下。”

“你做的我都喜欢。”

她接过来瞧,身子顺势往后退了退,苏泽兰只好轻轻松开拥着对方的手,不觉后悔这么早把香膏拿出来,也不知急得什么。

一轮明月悬在湖上,四周泛起清辉,落到结着薄冰的水面,夜愈发静默了,她的目光流连在手中青瓷盒上,忽地百感交集,想了如此久的人终于又出现在眼前,记起这些日子牵肠挂肚的思念,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等苏供奉回来,无论如何要说清楚。

小公主背过身去,怕眸子里的情愫太明显,让对方不自在,犹犹豫豫,咬嘴唇说:“供奉,此去草原一连数日,你有没有——想过我啊?”

苏泽兰瞧着她转过去的腰身婀娜,比走的时候又纤细不少,心里发紧,随口嗯了声。

回答得如此敷衍,茜雪心里更没底,但不甘心就此作罢,上次就稀里糊涂喝醉,还被那枚海棠花簪搅得心烦意乱,今夜时机最好,所有人都在麒麟殿热闹,久别重逢,不会被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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