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6)
孟杳看着眼前的文字,忽然在想。
是天生的吗?
有抑郁症的功劳吗?
她平静地让这些不太善良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里游过,又平静地等它们消失,然后把摊开的文稿合上。
这才发现最后一页还有几行字。
女生字迹娟秀,但不乏筋骨。
“孟老师,谢谢你读我的作品。
我想我需要为当年的傲慢道歉,我后来才知道那样的话对听者来说是很大的伤害。但请你相信,我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当时幼稚且傲慢,以为人和文字都可以是孤岛。
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故事,这对我来说将是最有意义的事。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做我的编辑吗?”
很大的伤害?
那倒没有。
她十五岁就见过江何眼都不眨地刷了五十万买摩托。
千金小姐不肯为钱出卖文字而已,这才哪到哪。
孟杳合上文稿,一扭头,看见钟牧原站在门口。
他手上拎满了袋子,除了她要买的排骨和蔬菜之外,还有一袋荔枝。他站在门口却没进来,先拿出纸巾擦拭额头和颈间的汗。
孟杳盯着他看了会儿。
这种动作要男生做起来不娘,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难得钟牧原是天生的君子,拿纸巾擦汗,也像民国时候穿长衫的先生,板书完拿出手帕来擦粉笔灰,只叫人觉得清贵又儒雅。
孟杳看着看着才恍然想到,他应该不是怕热。
而是怕菜市场的气味被带进咖啡厅来,影响到其他客人,所以先在外头站一会儿。
一贯的好教养。
钟牧原从屋檐下走进阳光里,把纸巾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回身正好撞上孟杳的目光,冲她笑了笑。
下午的阳光不那么刺眼,波光粼粼的树影下他的瞳孔是温柔的琥珀色。那个画面,好像她打烊的青春再次亮起了一瞬的灯。
孟杳蓦地有点不自在,撇开了眼神。
钟牧原坐下后,孟杳闻见一股清淡的薄荷香。
这才想起来,钟牧原用的不是纸巾,而是薄荷味的湿巾。高中起就这样了,孟杳刷题刷到头昏脑涨的时候,身边总有这么一股提神醒脑的薄荷味。
好精致的。
钟牧原把买来的菜搁在桌子上,解释道:“我看荔枝上市了,很新鲜,就顺手买了点。很甜,你喜欢吃甜的吧。”
最后一句是陈述句。
孟杳嗜甜,熟一点的同学都知道。
孟杳礼貌道:“谢谢。”
心里却非常难受。
她那些杨梅都吃不完……
食物在家里烂掉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看得怎么样?”钟牧原问。
“挺好的。”孟杳实话实说。
钟牧原忽然问:“比你写的还好?”
这话问得很不见外,孟杳愣了一下。
又点头:“当然。”
孟杳不会拿自己可以和莫嘉禾作比较。
因为她就是莫嘉禾说的那种,将文字曝之于市时时叫卖,还要视行情选择坐地起价还是买一送一的人。
钟牧原轻笑,语气难得不正经,“我怎么这么不信。”
孟杳不解。
“你高中的时候写得就很好了。”钟牧原说,“我当时最羡慕你的作文分数。”
孟杳莞尔:“给别人留条活路吧,你差那点作文分么?”
钟牧原少见的不谦虚,对她的恭维照单全收,“也对哦,你说得有道理。”
故旧寒暄,玩笑点到而止,不宜废话太久。
孟杳把文稿推回钟牧原面前,说:“你帮我转告她吧,我觉得她写得很好,比我这两年看到的任何一篇短篇小说都好。她肯定可以如愿的。”
钟牧原有些惊讶,“你不打算参与吗?”
孟杳不明白他的惊讶从何而来,拿出耐心解释:“嗯,我懒。”
钟牧原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会儿,说出大实话:“…我还以为,你会很乐意参与其中。嘉禾跟我说,你以前主动问过她要不要投稿。”
孟杳继续解释:“年纪大了,就越来越懒。”
“……”
孟杳又在敷衍,钟牧原知道。
可他分不清,孟杳是为什么要敷衍。
究竟是懒得给他一个认真的解释,还是从根本上就真的不愿意参与这件事。
他希望不要是后者。
但他现在被孟杳两句话堵得,都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了。
面对孟杳,他一直都招架无力。
“这些菜多少钱?包括荔枝。”孟杳利落地扯开了话题。
她其实很心痛,最开始她觉得花时间看几篇文章,换一次跑腿服务,这是等价的。
可现在天平上多了一袋需要她费心消灭的荔枝。
交易就不等价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亏。
“…没多少,不用那么客气。”钟牧原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