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声(133)

作者:温三

“很快就要结束了,梦姐。”

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随着奚茴靠近越来越清晰:“我以前每夜都会做噩梦,近来却睡得极好,想必是大事将成心里畅快。我前些年时常在想若你当初没有随我一并来繁城,就在启扬老家,说定现在孩子都能说亲了吧?不过我也想开了,只盼望你能在黄泉路上多等我一会儿。”

“真的,再等等我吧,也无需等太久了……”

奚茴靠近了才看清那巷子里闪闪烁烁的光原来是火光,不是从另一头街道里照过来的,火光将人影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灰烟顺风飘出,像是有人在烧纸钱。

淡薄的血腥味随着河风一并飘过来,野狗的嘶声越发清晰,就像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的领地,那狗突然吠了一下,惊吓了巷子另一边路过的人。

“慢点吃,又没人与你们抢。”女子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好坏。若说她在烧纸钱却没半分难过哭泣,甚至在与野狗说话时都能柔下声音好生哄着。

不止一条野狗,而是三条漆黑细瘦的狗,目光晶亮在黑夜里发着光,龇牙咧嘴地露出尖利的獠牙,狰狞的面孔埋在了一地生肉中。猩红的血染上了它们的毛发,而它们撕咬着冰冷的骨肉,张嘴便能将一大块吞入腹中。

巷子尽头忽而传来一道人声,男人烦躁地问了句:“又是谁在喂狗?!”

这声一出,树下模糊的鬼影霎时消失,昏黄的灯光从二楼的窗户上探了出来,中年男人的声音骂骂咧咧道:“此处不许喂狗!便是你们这些人喂的,几条疯狗将我家鸡都给吃光了,快滚快滚!”

男人骂完不见人出来,反倒是那几条狗叼着肉跑远了,这才关上了窗户。

小路重新安静下来,巷子里烧纸钱的女人待到最后一丝火光也将熄灭了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她扶着墙壁往回走。血腥味散去,微薄的酒味儿便传了过来,迎着略腥的河水浮于巷子口。

奚茴没动,云之墨半揽着他,月光投不出二人身影,谁也看不见他们。只见那女人醉醺醺地连路都走不直,一张脸逐渐从微光中显现出来,惊得奚茴嘴巴都微微张开了。

此人不正是前不久还在舞台上一曲动人的季宜薇?

她容貌妍丽,气质清冷,酒醉之后却显得愈发清醒,那双眼是死寂的黑沉,涣散地盯着脚下的路,扶着墙面的手上还沾染了一大片血迹,那些喂野狗的生肉都是她用手提过来的。

再看向满地肉泥烂成一团,血水顺着小路的石板缝隙蜿蜒地流向小河,季宜薇与奚茴擦肩而过,扬过的风飘起奚茴的发,她再回头看一眼,心中疑惑。

季宜薇此举是善心喂野狗呢,还是内心扭曲了?

大半夜烧纸钱喂狗吃生肉,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回去客栈的路上奚茴没胃口买吃食了,一路沉默着跟云之墨去了他的房间,待回神才发现自己走错,于是抬眸笑了笑:“我今晚……”

“回自己房间去。”云之墨打断了她的话,不用想也知奚茴要说什么。

他房间的窗户没开,盛夏闷了一整日直至此刻屋内也是暖和的,尤其是奚茴在这儿,若有似无的暖意像是无形的手一般勾着他的衣服与发丝,如一张细密的网要将他包裹其中。魂魄里的寒冷愈发凛冽,云之墨这身骨肉立于微烫的环境里,灵魂却再度坠入了寒冷的冰渊,触不到底般一寸一寸下沉,越沉越冷。

奚茴身上的暖源像是在他的灵魂深处种下了瘾,有了上次的接触稍冷一些便忍不住要靠近以缓解疼痛。可云之墨的自尊又叫他生出了不屈的叛逆来,越想靠近,便越要排斥,尤其是……他看过《金庭夜雨》了,亦知晓男女之间不该那般没有分寸地贴近。

除去灵魂满足外,皮肉相贴亦会带来身体满足,人便是一旦开窍就刹不住胡思乱想,如今这双眼再看奚茴,先落在对方的脸上,继而是胸与腰臀。他不可能再如那夜樱花雨纷飞的连樱山脊上一样,抱着她的身体便只为止灵魂寒冷带来的痛苦,触碰也远不止一种感受。

云之墨深知,那是一触即发,一发便可收拾的吸引,必会似山呼海啸,将他淹没。

又是这种眼神,奚茴纳闷,近来云之墨总会沉沉地看向她,一言不发地就盯着,盯到她手足发麻,身上像过电般皮肉紧绷着,连呼吸都有些无措。

她垂眸不去对上云之墨似乎能把人吞下去的视线,嘀咕一句:“到底你是鬼使还是我是鬼使……”

谁听谁的话呀。

虽是这样牢骚,奚茴还是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是关门的刹那用了点儿力,房门砰地一声合上后,檐下的铜片风铃也发出叮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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