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115)

作者:燕云客

看着陆青婵,萧恪反倒笑了,他说:“一别半月,你把朕忘了是不是?”

月色如银,如豆的灯烛火光里,立着那个挺拔的男人。萧恪好像清减了几分,眼睛也显得愈发深邃了,褪去了天子的行驾与装束,他一身飒沓地站在陆青婵的面前,好像一个酣然未醒的梦。

陆青婵叫了一声皇上,莫名就觉得鼻酸起来,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寡淡着清水脸,远山眉从容而温吞。陆青婵这个女子,总能让人把她与岁月静好这四个字连接在一起,让人无端想到小楼听雨、轻雪落檐,那些时间无数美好绮丽的词语,都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尽数给予她。

萧恪上前两步把她揽在怀里,头放在陆青婵的肩膀上:“朕很想你。”

朕很想你。

这是陆青婵第一次听到萧恪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克制自己的欲望,言行从不有半分不合帝王身份的地方,多年来的生活也练就了他淡泊的性情,可今日他怀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几次在她耳边呢喃:“陆青婵,朕很想你。”

他第一次不违背本心,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她。

这一年来,二人鲜有这般分别的时候,宫中岁月长,两个人执起手便觉得再难放开,可如今生生松开了手,便让人觉得惘然若失。

萧恪的怀抱温热,他低下头吻住了陆青婵的嘴唇。有很多话只能掩于唇齿,不能开口,全都融入在这唇齿相依中,月色撩人,照亮了太液池的一波秋水。

月色粼粼,星若碎银。微风吹过檐角的风铃,泠然有声。

萧恪松开了陆青婵,她抬起眼睫,眼中波光流转,萧恪拉着她到贵妃榻边坐下,陆青婵靠着他的肩膀,声音也是清清静静的,好似怕惊扰了这一番美梦:“皇上怎么来了?”

萧恪一手揽着陆青婵的肩膀,一手握住了她的手:“朕今日读到一句诗,想到了你。”

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这句诗太过缠绵悱恻,萧恪难以说出口。只是在偶然翻过纳兰词,看过的一句诗。萧恪不喜欢这些缠绵的新词旧曲,只是陆青婵喜欢,他想起她的时候便喜欢翻一翻她看过的东西。

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他又想起了在热河行宫里陪陆青婵养病的年月,他捏着陆青婵的手,一起写一幅文徴明的字,日光澄澈泼在两个人面前的宣纸上,摆在屋子里的兰草也被染上了金边。

读书消得泼茶香,有时陆青婵睡在他身边的贵妃榻上,有时陆青婵起身为他添一杯茶,还有时,他看着陆青婵窈窕的背影,往墙角的博山炉里撒一把香饵。这个女人有着世间少有的才情,让他长夜辗转,寝食难安,只有把她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感受她柔软而温情的身子,才彻底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陆青婵抬起头看向萧恪的侧脸,对于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心里也觉得意外,从过去很多年的相处来看,萧恪是一个妥帖而细致的人,他鲜少有冲动的行径,让陆青婵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淡淡的恍惚。

这些于幽幽宫掖深处生长的情爱,也许很难尽数记载于史书工笔,后人也许也无从知晓,曾有一个皇帝,只因读了一句诗,便只想在这无边的夜里动身来瀛台见她。可于他们二人而言,这些隐秘的快乐也无需为外人所道。

曾几何时,只以为萧恪是皱着眉头于万里江山图前决胜千里的君主,此时此刻,灯火流转,这位少年老成的皇帝舒展了眉头,他对着陆青婵倏尔一笑,竟让人觉得像是一个寻常巷陌里的少年。

萧恪只有二十三岁,那些岁月的痕迹尚且没有浮现在他的眉宇之间,只是因为经年累月的不动声色,蹙着眉头,总让人觉得他已经年逾而立。

萧恪曾经对陆青婵说过,你越弱,别人便越是欺负你。也正因如此,萧恪没有给过自己任何一个可以柔弱得机会,可今日,他在陆青婵面前,弯着嘴唇笑得没有防备。

陆青婵给他端茶,依旧是石南叶配新桂花。每一个女人,身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每次想到她,都能想到蔓延在唇齿间的淡淡桂花香。

“朕纳了言几潭的女儿,不过是养在宫里,朕不动她,你不要进心,可好?”

陆青婵有些发笑:“皇上对臣妾怎么说这些呢,皇上是天下共主,这些都可以由着皇上的心意。”

在茶香缭绕间,那些朦朦胧胧的烟雾让陆青婵的面孔也不甚清晰,萧恪握住了陆青婵的手,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朕只想和你做一生一世的夫妻。”

热汽蒸了眼睛,让人眼圈都觉得发烫,陆青婵垂下了头,觉得腔子里的血液都冲撞起来,萧恪揽着陆青婵的肩头,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叹息之意:“那本《小窗幽记》,朕翻过几页觉得你会喜欢,里头有一句话朕记得很深: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这阵子,朕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你我有了孩子,待他可堪大用,朕就把王位予他,我们便住在瀛台或是行宫,过书里写的寻常日子。天光好的时候,我们便四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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