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山(281)
归归看了一会儿,看见被围住的似乎是个高个男人,无趣低下头,打开台灯,开始做作业。
她展开卷子垫在腿上,心想,放在先前,俩人已经见过面了。
思归的高复班这个周不放假,但以盛少爷以往的习惯,他下午会过来见龟龟一面,然后找个地方住一晚上,周六中午再和她一起吃个午饭,紧接着就买高铁回北京。
谁能忍受这种日程?
俩人能见面的时间,搞不好还没盛淅在高铁上度过的时间长。
断的越早越好。对盛淅来说,这世上再没有第二块比我更大块的绊脚石。
一颗泪水落在卷子上。
余思归早就觉不出痛来,泪水更多的来自一种被抻长的木然,浑身像被抽干般疲惫,但以后总会好起来……总会好起来。这是妈妈说的。
前方岁月这样漫长,所以再深的伤口都有愈合之日。
这句话,令深可见骨的创伤都不再那样痛。
但没人肯说什么时候才能愈合,未来犹如一条通往黑暗、望不见尽头的小巷。
归归擦去卷子上的泪水,抬头时发现那个人夹着外套,进了校门。
大晚上的余思归看不太清,直觉门口看门大爷都被打点过,那人个高腿长,身型矫健,三两步翻过栏杆,跑进教学楼。
感觉身形像个高中男生……
归归没太在意,低头做卷子。
卷子是立体几何专题。
思归用水笔写了“证明”二字,画上两个小点。正是那一瞬间,她突然察觉自己的情绪,其实是一片长久的空白。
不能去想,不能去触及。
不能去谈论。
要假装若无其事,假装无事发生,要用其他的事物麻痹自己,日子久了,总会忘记自己曾失去的人。
思归只觉心在夜里碎成一千个碎片,每个碎片都是一个名为思念的故事,连碰一下都痛彻心扉。
“吧嗒”一声,泪滴落了下去。
余思归手忙脚乱地把眼泪擦了,然后听见教学楼里一阵哗然。
明明晚自修已经开始了,怎么这么吵,归归想,她抱着卷子往下蹭了蹭,有几个班闹得挺凶,晚自习都不上了。
似乎是有人进学校找人,没找着。
思归知道与自己无关,低下头,试图做学案。因为按她的规划,第一节 晚自修完不成这张卷子的话,就会拖慢她接下来所有的进度。
然而,在余思归写下“在四棱锥P-ABCD中”后,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盛淅那天所说的话。
「一个受伤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他问。
楼下吵吵闹闹,高二某几个班已在激烈地讨论方才进来的人。
可那些喧嚣与我无关,归归想,我要好好学习。
思归擦了泪水,顽强地继续往下证明三角形PBD是等腰三角形。证明完了这一步才能倒推底面为菱形——脑海里盛淅在说话——我听不见,底面ABCD为菱形——
「——当他们终于,能够谈论他们所受的伤害的时候。」
脑海中,盛淅道。
那一下,余思归将脑袋靠在栏杆上,再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
——我该如何谈论?
为什么要我谈,我又该从何谈起?是从妈妈的确诊,还是从我一遍又一遍地走进医生的办公室?是从我等待治疗的时候在医院墙上用指甲刻下“妈妈平安”,还是从我浑身呕吐物地参与她的急救?是从那无数个不眠夜,还是她看着我,对我恬淡地微笑?
你想听什么,你是想听我碎裂的声音,还是想让我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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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梯上,思归用外套袖子擦脸,通红着眼睛看远方的群山。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
但低下头时,泪水不断往下滚。
教学楼中,教导主任大声维持秩序,那似乎是个不可控的突发情况。
而那场寻人带来的、蛮横无比的骚乱已经蔓延至高三高四,有一个人的身影不断穿过教室与走廊。
下一秒,那人推开了思归教室的门。
从楼梯看教室门口,背着光,看不太清楚。来寻人的扶着门框,对里面说着什么。
有维持秩序的老师追了上去,两人交谈几句,老师便不再拦阻,那人转向教室里,问了个问题,又有人说了什么,他得到了答案,转身离开。
大楼梯上,思归哭得满脸通红,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
她脑子都木了,几乎缺氧,咳嗽两声后写卷子。
正是那一刹那,思归忽然浑身战栗,冒出另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