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晶片读到电脑里跑出的是超过千条，说是上万都不为过的程式码，不断重复的基本运算接连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名字。相伴的还有数据庞大、有关于记忆的资料夹分门别类，打开都是记事本和影片，神宫寺寂雷不敢随意点开，怕一打开的数据量会直接让电脑跳掉。

模仿人类肉体的材料确实不容易取得——要不是他是神宫寺寂雷、要不是他过往能说出口或不能说出口的人际关系，根本不可能在一年内弄出饴村乱数的新身体。

他逐渐了解少年所指的“天才”是什么意思。为了窜改饴村乱数的程式码与记忆，他从最基础的程式语言开始学习，满满的熟悉更复杂的公式与组合，比常人还好的视力一眼就从字母间找出变数再更改。

记忆为了避免被对方一次就回忆起他弄成了四个资料夹——TDD时代、H3历、中王区被掀翻与之后的事情，最后则是把其中有关他的片段择取一些弄成唯一一个没有锁上的，这样植入晶片的饴村乱数就不会把他当作陌生人而警戒⋯⋯会不会因为太讨厌就跑掉就很难捉摸了。

一切都很顺利的⋯⋯他与重新醒过来的饴村乱数搬到远离都市的郊外，一来是过了一年，关于中王区与Division Rap Battle 的消息慢慢消了下去，不在出现于各大电视台每日放送，顶多是些访谈生放，时间可以提早知道也方便他把人带开资讯。

二来，过往的同伴不太可能离开自己所属的地区太远，刚好可以避开撞见某个应该死掉的人。

饴村乱数身体差，不能跑来跑去，不过家里辟了个他专用的工作室，他看起来挺喜欢的，早上出门时他会看电视、弄设计还有上网玩些他不太懂的网站，晚上会在听见开门声时从房间跑出来迎接自己。

就算一切美满都是建立在少年忘了过去的针锋相对、忘了自己是什么特别的存在，这样平淡的生活也是得来不易的，让人不想放手的。

是自己亲手筑起的梦境，不希望坍塌的梦境。

如果这样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如果饴村乱数到停止为止什么都不要知道该有多好？

雨滴落在鼻尖，转大的雨势打湿了衣物让寒意贴在皮肤上溜进神经，他分不出这样的情绪是因为雨的冷意还是恐惧——多少年没有这种情绪了？

所有事情崩坏都是由雨水落下开始的。

The Dirty Dawg 的崩坏、饴村乱数身体的崩坏⋯⋯雨伴随的好像是耳语般的哀歌，奔跑，脚步声与雨点的节奏混杂在一快恼乱本就混乱的思绪，直到回到车上隔绝开外头的声音才觉得稍微可以思考。

“哎哎、寂雷寂雷，我问你喔——”

“你在帮我扫墓吗？”

为什么他知道了⋯⋯全部都想起来了吗？就连自己对他做的调整也全部知道了吗？

一秒也无法好好待着，黑色的车勉强维持在限速内一路飙过黄昏与雨幕，等到出了地区边界已经见不到夕阳的踪影，漆黑吞噬了夜空看来诡谲。

明明正常不过的。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真的无法这样顺利下去吗？什么都不要发生，就算平淡也充满生活感，就这样到结束——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狼狈的关上车门，路程少说还是有半小时，雨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比离开墓园时还大，西装外套饱和着水气变得沉重，好像他刚才才掉进水里挣扎上来一样。

家里的灯没开，神宫寺寂雷翻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大门钥匙，插进去按下门把才发现门根本没关。

室内几乎是全然的漆黑，唯有靠近客厅那侧有淡淡的光芒，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神宫寺寂雷只能听见衣角还是发尾所滴下的水珠落在地上的声响。

他绕过玄关往那边看去，终于听见整个空间里最清晰的声响——公事包脱离掌心摔在地上，也引来窝在沙发上那人的注意。

电视荧幕上没有播放任何频道而是坏掉般的杂讯，灰白粒子在诺大的画面上不规则跳动，沙发上窝着的少年转过头来冲着门口的男人露出笑容，电视的光芒不足以照亮他，像是有半边脸颊还笼罩在黑暗之中，有着光点和黯淡无光的瞳子同时出现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少年低下头温柔的抚摸怀里的事物，粉色的短发垂在他的大腿上，一边的淡紫随着地心引力垂下，与湖水色的衣䙓一起。

“乱数⋯⋯”所有的话都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最后只能嘶气般吐出他的名字，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逃避的事实被摆在眼前，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一时也无法反应过来。

“我终于知道我一直以来缺少的是什么，还有你对我、我对你的感情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根本不是爱，那是太过在意产生的占有欲、破坏欲，来自于记忆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