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散兵微笑，“我还给迪卢克写了一封信。”

“什么？”

法瑞尔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瞳孔晃动了两下，他顾不得两人实力差距过大，上前一步，握住散兵的肩膀，“你这是什么意思？”

浑身颤抖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下意识大喝，却在散兵的双眸中看到一片冰冷。

而散兵也在仔细品读着对方的眼睛。

对，就是这个眼神。

震惊，厌弃，嫌恶，散兵勾了勾唇角，看着几乎情绪失控的法瑞尔，他轻声道，“如果他真的敢只身赴约就好了。”

他递给地卢克的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

发现愚人众，速来。

“好了，走吧。”

此后的一路，法瑞尔难得保持了冷静，散兵看着恹恹的法瑞尔，几次想开口打破平静，却又觉得不该如此低头，两个人沉默着走到了清泉镇。

也许是临近打猎的日子，只有几家的烟囱中冒着白烟，似乎是在生火做饭，法瑞尔观察了一番，发现埃伦很巧合地在家。

他家的烟囱正在持续不断地向外冒着烟，如同一副徐徐展开的白色纸张，铺满了半个清泉镇的天空。

散兵对着法瑞尔使了个眼神，法瑞尔便识趣地上前去，屈起手指咚咚敲了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张脸来。

这张脸疲惫，且带着老态，纵横的皱纹沟壑中镌刻着他同时间与心中的愧疚搏斗的痕迹，看到是法瑞尔，埃伦愣了一下。

“是你？”

“是我。”

“你来干什么？”

“是你让我来的。”法瑞尔冷冷地说。

埃伦低低笑了两声，嗓子里蓄着的沙哑声音剐蹭着法瑞尔的耳朵，法瑞尔惊叹于他的老态，却生不起一丝怜悯的情绪。

“等等。”

看着法瑞尔径直上前，想推开门，埃伦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法瑞尔低头看了一眼干枯如树皮一般的手背，浑身紧绷起来，埃伦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低垂着头，也许是在思考。

法瑞尔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虚掩着的门被风吹开，他用身体死死抵住门，苦涩道，“散兵大人，我跟你们走，前提是别杀我的家人。”

散兵终于从法瑞尔的背后显出身影，“区区蝼蚁，也妄图左右我的思想？”他眸中闪烁过疯狂的光芒，一阵风过，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法瑞尔的身前。

埃伦升不起半分反抗的念头，只能紧闭着双眼，等待死亡宣判。

他知道散兵执行官的威名，不近人情，与博士几乎属于同类人，令他们这些人望而生畏，谈之色变。

但出乎意料地，想象中窒息与疼痛并未袭来，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散兵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门后一脸惊恐的小女孩。

散兵丢下一句，“跟我走。”便转身离开了。

法瑞尔知道散兵不想在孩子面前大造杀业，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丝，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迪卢克。

第29章 人偶之祸（七）

迪卢克老爷看着面前的纸条，已经沉思了有一会儿了。

查尔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该劝劝，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虽然没看到地卢克老爷手上的纸条上写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很危险。

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法瑞尔不在，埃泽出外公干，留他一个人面对迪卢克老爷的沉默。

这可使不得。

查尔斯进退维谷，竭力保持自己的呼吸，而后听到迪卢克低声地啧了一下。他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迪卢克老爷的嘴里冒出这么个音节。

“让你查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查尔斯立正站好：“有眉目了。”

“嗯。”

查尔斯连忙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听了半晌，迪卢克的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意思是什么都没查到。”

“前景是光明的，就是现在……”查尔斯解释。

迪卢克定定地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查尔斯，突然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说，“父亲临死之前，让我一定要找到救过他的人，这是一份恩情。”

仍然在解释缘由的查尔斯停住了，回望迪卢克，发现他脸上蕴着显而易见的忧伤，眉毛轻轻蹙起，丧父的阴云笼罩在他的身上，查尔斯心想，迪卢克老爷也很辛苦呢。

收回目光，迪卢克垂眸，“纸条附赠了剩下内衬的一半，这就说明，当时救父亲的，很有可能是愚人众中的人。”

这也是和当时他的想法大相径庭的一处疑点，他当日想着，父亲对上了愚人众，愚人众挟持不成，厮打之中，被父亲拽下了半片衣料。

后来，恢复了部分记忆的父亲告诉自己，一个手持着愚人众内衬的人，救了他，并且对他发出了预警。

现在，残存的半边内衬终于再度出现了。

还附带了一张纸条，愚人众出现，速来。

所以是愚人众中的人反水了，所以才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救了自己的父亲吗？

迪卢克越想，越觉得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甚至对当面的事情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应该是身为愚人众高级卧底的某个人，在行凶之时，或者同伙正在行凶之时，救下了自己的父亲。

后来，又因为性命受到威胁，不得不保持缄默。

如果法瑞尔能听到迪卢克的心声，恐怕要拍手叫好了，迪卢克实在聪慧，能在什么信息都没有的情况下推算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脉络。

现在故事已经出现了，迪卢克要做的，就是把角色代入进去。

迪卢克蹙眉，这个关键变量到底会是谁呢？

他和父亲都倾向于是法瑞尔，当然，迪卢克眸色沉了沉，希望是法瑞尔。

如果他并没有出现在这个故事里，想到这个可能性，迪卢克的声音沉郁地能拧出水来，“如果是愚人众，就地格杀。”

“如果是法瑞尔呢？”查尔斯听着地卢克老爷的陈述，难得地给出了一个自己的想法，但随即，他就发现迪卢克老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双眸中闪动着诘难的微光。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合时宜，但闭嘴已经来不及了。

查尔斯看到昔日和颜悦色的迪卢克老爷难得凑近了自己，如同被夜枭盯上的感觉再度漫上心头，下一句话听得分明。“那就把他带回来。”

“好。好的。”

说完这些，迪卢克从桌子后站了起来，“出去吧。”

站在门外，查尔斯仍然在回味迪卢克的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他甚至觉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迪卢克想要杀了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法瑞尔吗？

查尔斯回眸，如果证实法瑞尔是克里普斯老爷的救命恩人的话，整个晨曦酒庄，恐怕就要多一个新的主人了。

他并不在意谁做主人，只在意自己能不能继续在工作中偷懒摸鱼，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离开了。

浓稠到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情绪一同漫上来，宛若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攫住了迪卢克的心脏，他在无数次的推演中刻意避开了这个可能性。

如果追杀那个人的人是法瑞尔呢。

绝对不可能，不论是武力，还是害人之心，法瑞尔统统都不具备。

迪卢克捏紧骨节，看向清泉镇的方向。如果纸条上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意图是什么，为了让自己过去吗，还是为了让暗夜英雄过去。

他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发现对方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一声呼哨，湛蓝色的天空中兀自出现一道弧线，夜枭自大开着的窗户外低飞进来，稳稳地落在迪卢克的手臂之上，伸出手抚摸着夜枭胸前的羽毛，迪卢克叹了口气。

他有必要过去一趟。

法瑞尔站在散兵的身后，感受着自己心口心脏猛烈的跳动，他浑身泛起一种奇异的割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