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罗的视线没有分毫偏移，全部落在了法瑞尔的身上。

他嘴唇微微分开，“你跟我来。”冰雾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略显混沌，如同一枚蒙尘的玻璃珠，一侧的面具绽放出摄人的光芒，他侧头，灯光就为他的面具勾勒上一层银光。

几近斑白的头发没有减损他的威严，反而让他距离大家更加遥远，法瑞尔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

皮耶罗重复，“跟我来吧。”

他只点到了法瑞尔的名字，多托雷有些进退两难，皮耶罗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去吧。”

皮耶罗和多托雷并不是上下级的隶属关系，但多托雷对皮耶罗还存在一丝忌惮，在愚人众之中，背叛和利益交换是最常见的，友情是最单薄的。但面对这这个将他们整合在一起，企图颠覆旧世界的男人，多托雷不想起冲突。

皮耶罗的背很宽阔，至冬国很冷，法瑞尔看到他身上披了一件缀着半边狐狸毛的斗篷，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法瑞尔，眼瞳颤动了一下。

双生子并不再站在门外了，她们快步走了进来，站在皮耶罗的左右，当他展开双臂时，双生子很快地将那件斗篷收拢在怀里。

至冬国秩序森严，法瑞尔一早就领教到了。

这种秩序并不简单等同蒙德的奴仆和贵族之间的秩序，法瑞尔想，这样的秩序如同军队一般，冰冷，牢不可破，如同锁链一般将至冬国所有的人联系在一起。

皮耶罗走进房间，房间里摆放着一张一人多宽的大床，床上平整干净，法瑞尔起床之后无事可做，就把房间里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

这很符合他记忆中那个人的性格。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那张看起来很宽大的沙发，当他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沙发微微陷落，将他整个人恰如其分地包裹。

法瑞尔这个时候已经跟着皮耶罗的脚步，走到了他的身边，双生子在他即将要触碰到皮耶罗的时候伸出了手，拦住他。

“你和他确实很像。”

皮耶罗的声音响起，像是铁匠在淬火时，铁锤敲击刀身的声音，平稳，而又有力量。

法瑞尔知道，皮耶罗是要开门见山了。

“你知道我的来历吗？”皮耶罗没有按照法瑞尔的设想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从法瑞尔的角度看去，他能看到皮耶罗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皮耶罗的脸又开始变成那块令人遍体生寒的坚冰。

“我是坎瑞亚的遗民。”皮耶罗的声音很平稳，似乎什么都不能让他的情绪起波澜。

法瑞尔决定顺着他的话说，“然后呢？”

“你也是。”皮耶罗的眼睑微垂，从尚未被遮掩的瞳孔中，法瑞尔能看到他审视的光。

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法瑞尔坐到他身边去。

法瑞尔照做，“我也是，我知道。”他从善如流地坐下，双腿并拢，俨然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听人说，你陷入了一点小小的麻烦。”皮耶罗刚好能看到法瑞尔脸侧的缺口，他左腿翘起，叠在自己的右腿上，身体后仰，露出平缓的下颌线，“我可以帮你，但我们要做一笔交易。”

法瑞尔听到这句话就头疼，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说，“你要这颗心脏？”

如果到现在他还听不出皮耶罗是什么意思，他就是个大傻子了！

皮耶罗是坎瑞亚遗民，还费尽周章把他从千里之外的璃月绑回来，为的就是开这个老乡见面会？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躯壳制造者，同皮耶罗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

在刚才，皮耶罗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法瑞尔才明白到底为什么。他要的是这颗心脏，这颗心脏的主人说不定就是皮耶罗的旧友。

听到这句话，皮耶罗赞赏地看了一眼法瑞尔，“我要你好好保存这颗心脏。”

法瑞尔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件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他在心里咆哮道，如果不好好保存，他也许就会马上死掉。

但这些他不敢同皮耶罗说，只能喏喏点头。

皮耶罗继续道，“作为对价，我将送给你一副新的躯壳。”

他站起身来，双生子在同一瞬间为他披上那件华贵的披风，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双生子立刻心领神会地为法瑞尔找来一件适合出门的外套披上。

至冬国太冷了，法瑞尔从前知道这个概念，但从未切身体验过，他从璃月来到至冬国的时候，至冬国尚且处温暖期，他坐在马车里，看到冰冷的建筑物下人们在井然有序地行走。

那个时候还不至于将他冻得瑟瑟发抖。

现在是真的到寒冷期了，即使是坐在马车中，他双手放在脸颊上暖着，随着呼吸的频率，眼前出现了一片均匀的薄雾。

“主人叫我们为您再添一件衣服。”

双生子的声音同频响起，叠在一起的声音透出清亮和沙哑两种诡异感。

随即，法瑞尔的肩上一沉，本该属于皮耶罗的斗篷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抬眸，看到皮耶罗冲着比了个手势，他手指指了指法瑞尔的脖子，而后横在脖颈之前，轻轻地划了一下。

法瑞尔顺着他的提示，将斗篷的系带缠绕在手指上，轻巧地打了个结。

“你和他真的很像。”打结的方式，生活的方式，皮耶罗眸色一沉，没有再说什么。

法瑞尔道，“因为我用的是他的心脏，继承的是他的意志。”他笑了笑，“换句话说，我就是他生命的延续。”

他说这句话是有私心的。

在至冬国中，他能看出皮耶罗是实际的掌权者，至冬女皇下达的全部指令都是由皮耶罗一丝不苟地执行。能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能让他在至冬国过的舒适很多。

皮耶罗难得挑眉看了他一眼，“更像了，他和你一样贪生怕死。”

法瑞尔：“贪生怕死可不是什么好词。”

“唔，哈哈哈哈——”皮耶罗笑起来，他的胸膛如同风箱一般鼓动起来，法瑞尔看到他的胸口在不停起伏着，“哈哈哈哈，好的，好的。”

皮耶罗眉眼都笑起来，这是自内心迸发出的笑意，他爽朗的笑声在马车车厢中震动着，法瑞尔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停顿下来。

“很好，你很好。”

皮耶罗看向法瑞尔的眼神中蕴涵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缱绻柔情，他的手指轻轻抬了起来，似乎想触碰一下法瑞尔的小指。

两人的手指触在一处，皮耶罗有些舍不得地退了回去。

眼前人再不是以前那个，却难得同以前那个相似，这是他的幸运。

在那场弥天大祸之中，贪生怕死的死了，自诩悍不畏死的逃了，总喊着怕黑的人与坎瑞亚葬在了一处。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个人偶的残次制品，在最后关头把心脏藏进其中。

法瑞尔看着皮耶罗陷入回忆，很识趣地没有打断他，只是倚着厢壁，撩开马车的车帘，饶有兴致地瞧着外面的景色。

不知道车里沉默了多久，外面响起双生子其中之一的声音，“到了，主人。”

至冬国的道路横平竖直，如同卯榫结构一样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甚至没有足够圆润的拐角，这让整个城市如同冰冷的钢铁巨兽一样。

法瑞尔抬起头，看到和歌德大酒店相似风格的建筑物耸立在眼前。

离天很近的穹顶从高处逼近渺小的人群，外侧冰雪覆盖，在日光的照耀下，没有融化，反而闪烁着白芒。

“走吧，带你去见你的朋友。”

皮耶罗的声音甫一出现，就被风吹散，法瑞尔小跑两步才勉强听清他说的什么。

一路上的人纷纷脱帽致敬皮耶罗，他一一点头回礼，而后踏上高高的台阶。

法瑞尔跟在后面，由于有风系神之眼的加持，他并不觉得吃力，甚至还有余力观察四下的环境——这里的布局和歌德大酒店也很相似，都是旋转扶梯，上去之后一枚大大的数字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