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记得那双眼睛里下意识的抗拒和不信任，让真纪一瞬间腿软。

冷汗爬满后背，她简直要跌坐回椅子上：「我……」

讲台上的目光看过来，她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直到所有人都不耐烦了，才摇摇头说算了。

然而，今天，就在她打了个哈欠，并准备继续微笑着看大家耍赖扯皮的时候，菊丸忽然举起了手。

「班长！」

真纪疑惑地看他站起来，心想这人干什么呢，现在可是选的女主角，难道他打算反串不成？

「有什么问题吗？」

男生挠挠头，气势被众人的目光压下去，又窜起来：「女主角的人选不是内定的吧？」

班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当然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那，我提一个人选。」他忽然顿了顿，下一秒转过头来看她，「日影真纪怎么样？」

真纪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样？

她猛然抬头看着菊丸，朝他一个劲儿眨眼睛。对方熟视无睹，完全不尊重她的个人意愿，众目睽睽之下就开始胡编，说什么他觉得她演技不错啦，长得也很漂亮，班长你们也考虑下？

看来他们的默契在英语课上报过答案后就戛然而止了，真纪头朝下砸在了桌子上。

她的名字已经被写上了黑板，班长的字真好看。真纪枕着自己的臂弯，看菊丸的脑袋在面前晃来晃去。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她说你干嘛心血来潮报我的名字啊，他说，你就试一试，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万一选不上你也很丢脸诶。」

没想到他露出猫一样狡黠的，少女看了都会惊叫的表情说，怕什么，我相信你。

班长站在第一排发小纸片，说大家把主角的提名写在纸上，三分钟之后交。她朝菊丸耸耸肩说不好意思恐怕你要失望了，转身就去接前面传过来的白纸，这时候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却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她拧开笔盖，鬼使神差地把屏幕划开，只见上方的消息栏中跳出一行字：

「活动：体验期间赠送机会一次，领取可得女主角的参演权。」

她点进那行字，呈现出来的界面特别干净。只有两个按钮，一个是领取，一个是拒绝。

菊丸说，感觉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啊。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凭空生出了棱角，刮得真纪心底生痛。

国三那年命运玩得她满盘皆输。现在对方终于想起弥补，它伸出手，给了她一个慷慨翻盘的机会。

她欣然接受。

*

二天之后，第一次排练，体验装过期。

真纪的再一次带起围巾和口罩，然而这一会儿，周遭的每一道目光都比原先要沉重许多。心理学上有个现象，一个好习惯的养成需要二十一天，真正稳定要九十天，然而打破这个习惯却只需要一天。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已经尝过这份软件带来的甜头，直觉告诉她点到为止就好，这世界的公平在于因果轮回生生不息，想要目光和掌声，势必要付出比宠爱更为珍贵的代价。

可是她怕控制不住自己。

容貌改变的最后一个小时她已经回到房间，锁上门，坐在灯光下看着手机屏幕，指缝间的光阴，化整为零，抽象成软件界面上温吞变化的数字。

她睁着眼睛，直到泪眼模糊，直到看不清，直到那个倒计时不知何时走到了零。

她伸出手，摸了摸脸上盘根错节的伤疤。

耳边仿佛听到叮的一声，命运女神按下开关，万事万物又回到了正常的运行轨道。潮涨潮落，写着字的沙滩再次平整，名夏再次端起她居高临下的怜惜，和她的交流仅剩卫生间里的早安晚安；菊丸一定在心底疑惑吧，为什么他会提议让她做女主角呢？

真纪觉得心里很空。

有一只嗷嗷待哺的野兽张开嘴，它饿了，她却找不到食物。

总有一天，她会不会只能把自己喂给它呢？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更新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剧情了……QAQ

第4章 [04]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班长千岛集合了各路演员，大家一起浩浩荡荡地往排练的空教室走。

「上次定下的女主角是谁？」

真纪低着头走在人群后面，和喧嚣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仿佛一个三流的尾行者。就听到班长和文艺委员在那边低声讨论。

「是……」千岛低头翻了翻表格，「日影真纪。日影真纪来了吗？」

她叹了口气，稍微加快了脚步，「来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在你后面。」

原著是话剧社的前辈写的，一篇五万字的小说，以格林童话为背景，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做《黑雪公主》。女主角是白雪公主的孪生妹妹，半边脸上有一块淡粉色的胎记，从小就被贵族的孩子们在背地里称为怪物。王后有意加害她们姐妹俩，然而姐姐有人宠爱保护，最后只剩她一人被赶出皇宫。在森林里流浪，遇到一群市侩的矮人和闪闪发光的王子，连她的爱情都是自导自演步步算计好的。

他们的表演时间有限，很多内容都被修改地只剩一句旁白。可真纪还是很喜欢这个节目，她连夜背着台词，明知道自己也许会因为各种原因被中途换下来，可她还是如饥似渴地读，像是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她最终按下领取键，为自己的野心投出了一票。

可她的努力，也到此为止了。

表演的时候她做不到摘掉口罩。文艺委员手中的剧本翻了又翻，她说A的表情不到位，B的台词还没背熟，C有点怯场，却对她的表现只字不提。

下课后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地走出教室上厕所，几个扮演侍卫的男生模仿宫廷剧拿腔拿调地聊着天，真纪一个人觉得无聊，克制不住自己解锁手机的手，干脆出去散步。

路过洗手间的时候，忽然听到熟悉的对话声。

其中一个声音刚才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响起过，直觉告诉她别去听，脚步却一点一点地慢了下来，终于停在门口。

「话说……花崎你觉得大家排练得如何呀？」

「还行吧。」她仿佛看到文艺委员的笑容，那种淡淡的，很精致，又很疏离的客气，「毕竟刚刚开始，大家也都是业余的。」

真纪松了口气，洗手间里的说话声渐渐弱了下去，又听到哗哗的水声。她抬起脚就要离开，忽然里面的龙头被拧上，有个姑娘状似无意地问。

「人选就这么草率地定了？」

「恩。毕竟绝大多数是自愿，也没有改的必要啊。」

「可我还是觉得女主角找错了人，」她烦躁地把手放到烘干机下面，一阵嘈杂的轰鸣，「那张脸……太可怕了。现在她戴着口罩，上台后……总是要摘下来的。」

「可是剧本里的小公主脸上就是有胎记的，也不算夸张吧。」

「这里没有别人，我们就把话摊开来说吧，」又是一阵轰鸣，「剧本的描述和她那张脸，能一样吗？她五官不错，可到时候我们可是要拍宣传照的，就因为她的伤疤，别人都不敢看了该怎么办？」

真纪感觉自己的脚迅速在地上生了根。

花崎沉默了很久，那寂静无声的罅隙里，真纪仿佛看见她很重地叹了口气。

卫生间里大概不只她们俩，这时又有个声音响起来，尖尖的，「真不明白班长怎么会选她。花崎你当时干嘛不报名啊？」

「对啊，你要报名了女主角肯定是你的！我们去和班长提提意见，让她考虑一下你吧，省得到时候她一人拉低全体颜值，尴尬死了。」

这个提议一出，不同的声音一下子嗡嗡响了起来，「男主角是不是还没定？听说要找外班的来演……」

「外班的？该不会是不二吧？」

「对诶我那天看见菊丸去找他了，两个人还在走廊上说了好久的话。花崎你是文艺委员，大概知道角色安排吧，是不是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