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140)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早川维持着撑开伞的姿势没有动:“做亏心事的人已经走了。现在我俩站在这儿,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学生会大家庭。您说对吗?”

“学生会大家庭”,这几个字听在耳朵里,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早川一只脚踏出屋檐下,积水迅速淹没了鞋底。她一面想着,不该穿这双新鞋的;一面又想着,我居然会说这种话了,随口就是一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既然是为了学生会,就该把个人恩怨撇到一边。后天就是开幕式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提出这个,不好吧?”

又来了,各打五十大板,全世界只有他正确。宫崎英士惯用的那套,一碗水端平,小心驶得万年船,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早川收回沾了水的脚尖,重新在屋檐下站定。她看见雨飘进来,打湿了宫崎的校服下摆:“您这样猜测,我倒觉得委屈了。倘若还有其他合适的时间,也不至于拿到今天说。一方面,我能力有限,跑了好几个地方问价格,下午才把所有信息整合到一起,没办法早说;另一方面,采购毕竟是大事,私下反映,也担心得不到妥善解决,当着大家的面提出来,也算是给日后经手相关工作的同学提个醒。我的话呢,可能是说得重了一些。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之后您和森永学姐不是还要调查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小林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怪我的。”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先怪罪自己,后捧高小林,千言万语,全部归到学生会的利益。说完之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宫崎。他的话都被她说了,此刻居然有几分词穷的意思。

她又问:“学长还想和我聊什么呢?”

宫崎扶了扶眼镜,长久没有说话。半晌,才感叹说,雨真大,不知道后天的开幕式还能不能照常举行。

早川的伞撑开,没有收。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溅开一朵又一朵水花:“如果下雨的话,就从操场转移到礼堂。文艺部做了Plan B,应该没问题。”

“之前演练过吗?”

“演练过,当时我在现场。迎宾活动和摊位布置,也有一套雨天的安排,我们会随时关注天气预报的,这点学长不用担心。”

“还有你们的话剧。我上周去看过,记得当时还有人忘词。”

“都解决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年一度的盛典。”她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是终于不耐烦这没话找话的尴尬聊天,“没有人存心给校会丢脸。这点荣誉感大家还是有的。学长希望剩下的半年不要出岔子,我们也一样希望。”

潜台词是,毕竟明年留在这里的是我们。

多奇妙。半年前她还在同一间会议室的窗边被宫崎逼问,嘴上是温柔的“你打算怎么办”,实际下了套等她往里面钻;半年前她还不懂得拒绝,也没有勇气拒绝,被他拖到沙滩上干了一下午体力活,末了还要听他讲大道理。他说,我们是一类人,“说得好听点,努力想要胜出的人。”那时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衬衫领口上的金色领针,倒映着远处的篝火,也像火星一般跳跃起来,“说得难听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早川心想,如你所愿。

现在她终于有了和他平等对话的底气。再也不用斟酌词句,也不需要为他的话外之意担心。她手下有一本校刊,一个推特账号,一堆联系着其他部门的事务。学生会是一团散落的布片,她越来越成为穿行其中的针。有着针的纤巧,针的灵活,针的刺人。宫崎已经不敢轻易给她脸色看。更何况,今天的事,于情于理都是她占据优势。左右为难的人,不是她,而是宫崎。早川悠哉游哉地站在那里,等着宫崎的回答,心里想的是,原来这才是成为女主角的感觉。

如果说这个狗屁游戏施加在她身上的诸多改变真的有迹可循,如果说她真的获得了什么的话,或许就在这个瞬间。雨帘如注,她等着身侧亲爱的学生会主席,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满意地结束这场尴尬无聊的对话,然后离开,走入漫天卷地的大雨中去。

秋雨向来温柔,滴滴答答,下也下不尽,一天冷过一天。从未有过这样的声势,仿佛要把操场两侧搭好的棚子冲垮。正如大家从未想过,温柔和气的早川会在例会上突然出击。她站在那儿,想起现代文卷子上说的,所谓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突如其来的暴雨,象征着主人公怨愤不平的内心。

说怨愤不平,倒也言过其实。早川心想,她只不过是三年前那场风波的模仿者,三年前的学生会主席以“大局”之名不顾大局,在选举前夕向姐姐发难,一口一个“清者自清”,三年后她对小林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不过分——更何况他是真的问心有愧。

然而这些话,她是不会和宫崎说的。三年前的当事人,出事的出事,辞职的辞职,毕业的毕业。报复没有用,像是一拳打向棉花,只有自己知道挥出的拳头带着多大的戾气。又或者,按照水循环的原理,今天的雨,很可能混杂着三年前的那场雨。冲刷着流言,洗去了血迹。人不在了,只有雨看见。

早川笑了一声,决定不想这些,她朝宫崎挑挑眉:“学长不走吗?还有什么事情要指点我?”

宫崎动了动唇,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换了话题:“我在想,幸好我和你不是一届的。否则一定比现在辛苦。”

“是吗?”早川脸上没有波澜,“哪敢这么说。我倒是很期待能和学长分到一届。我做事总是太冲动了。和学长朝夕相处,估计能学到更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知道他在批评自己莽撞,可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忍耐了。

宫崎挑了挑眉:“我想也没这个必要,保持一个距离,对彼此都好。不知学妹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所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做人就像弹簧,压缩到极致,是很有可能会变形的。”

她把伞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干脆把话挑明:“您说谁是弹簧?我吗?”

宫崎嘴角紧抿,一言不发。抬起手腕来看表,校服袖子滑落,露出磨损的表带和表盘。早川盯着那块圆形玻璃,没看清时间,却看见了他双眸的倒影。国中课本上说,光路是可逆的,想来当她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着她的眼睛。

他似乎没有表情:“我说我自己。”

*

早川推门进去,网球部活动室已经没什么人了。长条节能灯从天花板垂下来,被门带起的风掀得微微摇晃。仁王正在换衣服,脱下来的队服扔进柜子,脑袋还没从校服衬衫中钻出来。他很会偷懒,扣子向来只解一半,有本事把衬衫穿成套头衫,别人问起,还满有一套理由,说这是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早川摇摇晃晃走过去,把头靠在了他背上。浑身的力都卸了。

仁王露出衬衫领口的乱发抖了抖,下一秒脑袋钻出衣服,偏过头去问她怎么了。

“别说话,”早川伸手环住他的腰,“让我抱会儿。”

想来想去,只能怪他衣服没有穿好。她的手轻而易举地就从衬衫下摆伸了进去。大概是运动之后冲过澡,仁王整个人都有股柚子味沐浴露的气息,腰际那块皮肤也冰冰凉凉,像是柚子布丁。她舒了口气,还想往上摸,却被仁王按住了手。

哦,早川迷迷糊糊地想,他怕痒。

“咳,”仁王开口了,嗓子有股诡异的沙哑,“一般电视剧里都是,‘别说话,吻我’。”

早川愣住,反应过来时,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你也可以吻我,不过要排队。先让我抱会儿。咱们得讲究顺序。”

仁王说,真讲究起顺序,应该让我把衣服穿好。您这不是抱,您这已经算非礼了。

早川说,我不让。我就非礼,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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