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149)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他问我相不相信,”柳生坦荡磊落,毫无顾忌地回应他的目光,“‘只要缘分到了,想见的人,在哪里都会相见。’”

这段对话发生在期末考最后一天,上午考试刚刚结束,午休也还没有开始,大家都涌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打雪仗。风纪委员长尊重初雪、体贴同学,嘱咐他们过一会儿再下楼抓人。同年级的诸位委员多少也想下去玩玩,遂在工作群里装死,把点名巡逻的任务推给真田柳生。柳生也有他的变通之道,先去图书馆换了本书,又去科技楼溜了一圈,然后意外在废旧广播室里撞见了仁王。

他隔着门便听见音乐声,敲敲门,里面的声音停了:“你不去玩雪?”

靠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人见了他,屁股往边上挪了挪,上半身还歪着,很没诚意地让了座:“太冷。”

他心领神会:“是没人一起吧。”

“没人,”仁王就驴下坡,懒洋洋瞥他一眼,“毕竟风纪委员要以身作则嘛。”

柳生装没听见。“还有十五分钟,真田会去各班点名,”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你走吗?”

真田在风纪委员会的战绩和他在网球部的战绩一样显赫。据说他曾在期末考期间抓获三个偷偷下楼打篮球的男生,处理方法是让他们在楼下打到天黑。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海风咸涩,汗水浸透了衣服,又析出小小的结晶。晚上七点离开球场的时候,三个男生的反应是这个夏天不想再碰篮球一次。当时仁王还说,这招可以拿去对付赤也。

“让他在游戏厅打到天黑吗?”丸井吹了个泡泡,“那小子应该开心都来不及吧。”

以毒攻毒莫过于此。虽然他们都觉得这种损招绝对是幸村出的,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显然还是不要被真田抓住为好。仁王老老实实地跟他从广播室走出来,沿长廊横穿小花园,因冬枯萎的紫藤萝覆满雪花,被远处飞来的雪球击中,便从头顶簌簌落下。仁王双手插兜,四处张望,偶尔说几句类似“哟你女朋友被人攻击了”“哦她又扔回去了”这样无关痛痒的闲话,他只当是耳旁风。

绕过一个弯,走到教学楼下面,刚才念念叨叨的人突然不说话了。柳生抬起头,这才发现早川和幸村就站在E组门前的走廊上聊天。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幸村的脸,精装书递到半空,一个不放,一个不接,就这么僵持住了。柳生看了也好笑,想起大概是哪位外国作家说过,吃饭和借书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分就这么结下了。

他正想回头调侃仁王,却听见他问:“现在也算上课时间吧。风纪委点名的时候,管不管串班?”

“按照一般情况是会的。”柳生颇为诚恳地说,“如果对方是幸村,可能要斟酌一下。”

“那你们可该好好反省下了,”仁王张嘴开始背诵历史书上的句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偏袒部长,不可以哦。即便是网球王子也不可以。”

抬起头的一刹那,如同茶杯倾斜了角度,仁王方才盈满嘴角的笑意,此刻已经所剩无几。柳生观察他的微表情,觉得很有趣:“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雪球从远处飞来,贴着柳生的鼻尖,堪堪擦过仁王的耳朵,然后咚的一声砸在廊柱上。仁王立刻俯下身来,团紧一个雪球,重新扔了回去。

“这是仁王版本的镭射光束。”仁王说。

柳生心道,你这分明是睚眦必报。

“我又不是你,”仁王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捡起刚刚的话题,绿松石般的眼睛闪烁着熟悉的、热身结束时的光,在冬天幽暗的楼道里静悄悄地亮起,“你多主动。”

柳生对他多年的搭档相当了解。他知道仁王一贯口是心非。面上不声不响,行动比谁都快。他坐在床头听柚木碎碎念,心绪也变得很慢,慢慢地想起期末考那天的对话,想起仁王的评价,“你多主动。”

如果忽略其中强烈的揶揄意味,这话倒也没错。柳生的成长过程充斥着若干与“主动”有关的词汇,主动抓住机会,主动进行学习,主动自我检讨,主要提出问题。从小到大,“要把……变成自己的”,类似表述向来挂在嘴边,说着说着,也就从背诵变作现实。学习也好,风纪委工作也好,网球也好,凡事精益求精、严于律己,成为深入骨髓的习惯。

不过,与其说当时海原祭的告白是准备万全后的“主动”,不如说那更多源出偶然。柳生的手从茶杯上移开,掌心向上,摊平,合上,又摊平。他依然能够想起那种感觉,浓稠的黑暗水一般浸入呼吸,她的手像一尾鱼,在他的掌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起初他的想法倒也单纯,无非是把她从鬼屋中带出去,一时情急,才突破了社交距离。当时他听不见头顶的恐怖音效,却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脉搏,一下一下,像是小时候和家里人去六甲山度暑假时见到的海。和湘南的海不同,关西的海虽然蔚蓝,却一刻也不安宁。哗啦——哗啦,海水喧哗,他的心也成了一个巨大的共鸣腔,传来海浪遥远的回响。

他突然很想和她一起去看那片海。不过那时他尚且不能做出决断。柳生比吕士是个绅士,绅士的品格意味着尊重他人,尤其是这样一位他所爱慕的女性。鬼屋出口就在前方,他心中遗憾,打算不着痕迹地松开她的手,若她问起,再补一句道歉。没想到,在他松手的时候,她却追了上来。

十指连心。人体指尖末梢的感觉神经最为丰富,那一瞬间的温热并不是他的错觉。于是他才重新牵起她的手,由半包裹,改为十指相扣。

回想起来,他和柚木的交往总是充满了“偶然”。套用妹妹偷看的电视剧里的说法,柚木天生是为了打破常规而存在的。告白是偶然,初次见面她像风一样卷过他身侧,是偶然;因为U-17缺课而来到校外物理补课班,同样是偶然。

在一起之后,这样的偶然更多。冬天的时候,她拉他去买校门口奶茶店的新品,八种口味,情侣第二件半价,两人各点一杯,一种一种试过去;许多结束了补课班的周末,他们都会乘坐公交,在陌生的站台下车,不看地图,随意乱走。

“小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关西旅行。我和大部队走散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七绕八绕,在神大上山道校门口看见了一只猫。它原本特别矜持地坐在那儿,看见我就蹭了过来,后来还跟我回了家。那是我养的第一只猫。”

“奈良城的游览其实经过了精心的规划,你只要沿着设计好的‘历史参步道’往前走,就可以绕城一周,该看的景点一个不落。当时我和同学脱离了规划好的线路,结果在曲里拐弯的小巷迷路了。那是没有开发的老街区,和外面的商业街一点不像,感觉就像离开了‘表奈良’,进入了日常生活的‘里奈良’。”

沉沉欲坠的太阳跌在山头,摔开万道金光,辉映着她的眼睛。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让他不要急着查手机,再陪她走一段。

和她在一起之前,柳生极少有过这样的体验。他人生中的越轨屈指可数,唯一称得上具有决定性影响的是从打高尔夫改为打网球——这也不算出格,因为高尔夫和网球几乎共用一套准备动作。人们常常把优等生的严于律己视为压抑本性,不过对他而言,这里面不存在对抗的逻辑。他了解规则,认同规则,同时也利用规则,做风纪委员,考年级第一,是因为这些东西既不和他的个性冲突,又能为他的未来发展增加必要的筹码——对此,仁王的评价是:“柳生君,你不愧是个变态。”

柳生推了推眼镜道,仁王君说出这种话,那显然是谬赞了。

他通过cosplay体验别人的生活,不过和仁王动辄全身心投入不同,在变化的假发和装扮之下,他始终拥有稳定的内核,极少受到他人影响。这种状态,直到柚木偶然的闯入,方才有所改观。他和她在九月底的小店摊头吃冰淇淋,一反常态,给她抓了三个娃娃,还和她一起踏进鬼屋。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要想。让柳生自己都感到新奇的是,他似乎并不很排斥这种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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