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恺楚]借命而生(18)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路明非说去去去,你猜我看到什么?恺撒问,什么?你跟他说话了?问出什么来没有?

我……临到这时,他却卡壳了,我什么也没和他说。

梦里他还在读初中,夏日睡意昏沉的午后,手里的课本拿倒了没改过来,却看见楚子航从窗外走过。师兄!他连忙起身,叫了两声,才想起这会儿招生事故还没出,只能叫学长。学长!楚子航步履不停,他却被老师逮个正着。干什么呢路明非?古诗背出来了吗?

下课后他去办公室罚抄,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红叶空悠悠。写到一半,楚子航从外头进来,抱着刚收上来的课堂作业,要点今天的卷子。这回他学聪明了,不敢吱声,只朝人挤眉弄眼。然而表情太过丰富,又被数学老师看出端倪:你这眉毛,是照着三角函数画的?挺波澜起伏啊!

让一个新媒体小编抄抄古诗还行,再写三角函数,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从办公室脱身,路明非已是灵魂出窍,疑心楚子航诚心耍他,要报当年招生之仇。课外活动铃声刚响,走廊里热闹得像锅煮沸的粥,他一抬头,好像又望见了楚子航。听说那些暗恋他的女生,能在一百米之外、五层楼之高,从黑压压的放学大潮中,辨认出他独一无二的后脑勺。路明非自愧不如,然而隔着许多重阻碍,那身影只是轻轻一晃,没有回头。

他一路追到图书馆。为了评选省示范高中,去年刚刚翻修过,除了装深沉的和谈恋爱的,以及文学社那帮既装深沉又谈恋爱的,平日不会有人来。楚子航的脚步很快,仕兰中学的校服白鸽子一般,在曲折的回廊中翩然而去。路明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大叫,楚子航!这一次楚子航终于转身,目光却从他脸上轻轻掠过,不曾停留。路明非愣住,侧头去看玻璃门,才发现本该映着倒影的地方,居然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他无暇去想,看不见的肉身沉重,死死咬着楚子航的脚步,一级又一级,旋转的台阶像琴键,图书馆的楼道像风箱,越来越急,越来越紧,楚子航闯进天台,砰的一声,大门回弹在他的脸上,他紧随其后,用力推开。越来越高的音阶,至此终于断裂。只见得满地埃尘,夕阳很大,很红,把半边天空都映透。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这诗不错,说给恺撒听,恺撒找错了重点,什么意思?

管那诗什么意思,路明非急了,您二位先给解解,师兄这梦中梦,啥意思啊?

能有什么意思,芬格尔往他脑门上一招呼,示意恺撒出来说话,叫你没事安分点,少开小号视奸人家呗!

“哟,这不是子航吗?几年不见,你搬家啦?”

正津津有味读报呢,十来步远的电话亭旁,飘来一个颇耳熟的声音。路明非有事没事,总爱念叨两句,什么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把恺撒也灌得满腹糟粕,张口闭口土味顺口溜。他探出脑袋,刚一打量,就抓起报纸挡住了脸:说曹操曹操到,这回来的,可真是老子。

“庞贝叔叔?您怎么在这儿?”

庞贝的出现已经使人震惊,楚子航叫他叔叔,则让这震惊加倍。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他的手指从那张报纸中间穿过去了。好像水消失在水里。贴着“冰棍烤肠”字样的、灰扑扑脏兮兮的方片玻璃,也完全照不出意大利小伙阳光灿烂的俊脸。难怪他在这儿站半天,大爷都不撵,恺撒回过味来了,敢情大爷根本没见着他这人!他还怪委屈:我可没视奸楚子航啊!

一夜回到解放前。不过这只给看不给摸的尴尬处境,到底给了他行动的便利。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恺撒大大方方,跟上了楚子航和庞贝的脚步。14岁的楚子航,也就一米六出头,个子小小,有种迷你感。恺撒走他边上,怪得瑟的,看他吃了俩庞贝友情赞助(检查了,没下毒)的包子,才听懂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前段时间,我爸最后一次接我放学,说他要来北京出差。我也奇怪,他那个工作,是跟着老板走的,老板还在接受本地电视台采访,他去北京干什么?正好学校组织我们到北京打竞赛,我就想顺便看看他。蹲了三天,他天天都在洗脚城,”楚子航大概是饿狠了,一口半个包子,腮帮子鼓鼓囊囊,也像小笼包,“今天不见了。我回来的路上,被人摸了钱包。要不是遇到您,今天估计得走回去。”

庞贝说别噎着了蒸笼里还有呢:“你怎么知道他在洗脚城?”

“他把车也开来了。九百多万的迈巴赫,现眼。往本地论坛上一发,说是抓小三的,朝阳群众自然会提供线索。”楚子航拧开矿泉水盖子灌了一口,“您这回来北京,是做什么?”

原来是《全职猎人》,找爸爸来的。这哥们儿恺撒见过,北海公园“前夜”,他把揉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扔进洗衣机,丁零当啷的,楚子航口袋里掉出一串钥匙。一寸见方的小挂件在浴霸底下幽幽发亮,男孩与老叔并排站着,大手揽过肩膀,背后流淌着一脉闪闪的水光。待要凝神细看,楚子航的手却伸过来,一把将东西拿走了:这个不用洗。

我知道。恺撒探头探脑,这是谁?

他难得沉默了一下,过会儿吐出两个薄薄的字来:我爸。

恺撒说,喜欢看《知音》那位?

他也不是总看《知音》,楚子航说,据说那时他追求我妈,拿手绝技,就是念诗。

恺撒开了花洒,想拉他一道洗澡:念的什么?我也想听。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楚子航扭不过他,嗓音也像淋了水,湿漉漉的。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这不是挺好的吗?恺撒凝视着那蘸了颜料般的睫毛,朗朗上口,比但丁好听多了。

是挺好的。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楚子航任由他的吻落下来,可是写完之后没多久,诗人就卧轨了。我们是小地方,能念两句就不错了,哪知道这些。

我爸年轻的时候在厂宣传科做文艺干事,吹拉弹唱,什么都会一点。我妈妈是市舞团的,喜欢文艺青年。那时候的人胆子大,瞒着家长,先把证扯了。酒是在厂里摆的,挑了个周末的晚上,借了礼堂的场地,和几个叔叔阿姨,一起攒了台节目。第二天,外公外婆刚听到风声,他俩就坐着绿皮车,去北京度蜜月了。我妈的小姐妹讲起来,至今还觉得很浪漫。

我说呢,恺撒意味深长,敢情你每天拉着我乱逛,是在重走长征路啊?

九三年厂子改制转企,第二年我出生。为了降本增效,一批人办了内退,我爸也签了协议,只拿一半工资,自己缴纳社保,另谋生路。他开过小店,做过倒爷,也赚过钱,拿着分红,开了本地第一家卡拉O锅,意思是卡拉OK加火锅,不知道什么脑回路才能想出这种东西。结果亏得底裤都没了。那会儿舞团效益好,和电视台有合作,我妈常出去演出,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大半个月里只有我爸带我,也难为我还活着。他做饭非常难吃,会糊锅,总忘记给我换尿布。哄小孩的招,全是花拳绣腿,什么吹口哨,手影,骑大马。又不会做家务,又要靠老婆养,楚子航总结道,挺没用的。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甚至还挺有画面感,比干巴巴的检讨好太多。恺撒听着有点感动,暗暗一想,又怀疑自己也被骂了:然后怎么了?

还能怎么,楚子航叹口气,他俩离婚了。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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