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来到赫乌莉亚的领地。

此时的人类，信仰很散。

不像后来那样明确地投靠各魔神来寻求庇护。

赫乌莉亚的信徒也少，某种意义上，此刻的她是自由的。不需要庇护什么，也不需要牺牲什么去庇护。她化作人形的模样，悠然地走在草地上，头戴花环，长裙飘得很远。她的肌肤雪白，有盐之光泽，交织着黎明的光影。

“你是谁？”

即使面对外来魔神，赫乌莉亚也没有立刻动手驱逐。

“我是钟离。”

“钟离，阁下为何擅入我的领地？”

“有一样东西还给你。”

当看见自己的神识，赫乌莉亚很惊讶，缓缓伸出手，灵焰复归神识从她皙白的无名指化入。赫乌莉亚欣喜，弯起月牙似的笑容：“真是神奇，这一脉缺失的神识还会归来。”

“轮到你还给我了。”钟离说。

“什么？”

“一位带着刺青的夜叉，少年模样，曾攫取过你的弱点和这脉神识。”

“啊，你说他啊。”

攫取弱点，不可能一次完成，而是许多次的事。魈没有强到无敌，必然会有失手的时候。一旦失手，被魔神察觉，就是死路一条。

“我杀死他了。”赫乌莉亚说。

“你没有，你杀死的只是一脉意识，还给我吧。”钟离伸出手。

赫乌莉亚了悟，将手递给钟离。相触一瞬，钟离看到，那脉意识在重复被杀死的瞬间：盐粒纷纷扬扬，从天而落，他在空中被瓦解。钟离心中一阵刺痛，收归了那一脉意识，转身要离开。

“稍等。”赫乌莉亚问，“为什么他是一脉意识？”

“他被杌謉分化了。”

歹毒的杌謉，知道魈与众多魔神周旋，必会失手。他不会轻易让得力干将赴死，于是，将魈的意识，像莲花一样分成了一片又一片。一片被魔神发现而遭毁灭也无所谓，反正还有许多片。

有很多魈，但又不全是魈。

被杀死的那些意识，如今钟离要将他们一一聚拢，重新凝聚成完全的魈。

「让我代替你」

曾缔下这样的契约吗，抱歉，魈。

“被分化成许多骗吗，他一定被杀死了很多次吧。”赫乌莉亚蹙眉。

“是的。”

第二脉灵焰。

主人是以树为权能的魔神。

这位的脾气不怎么好，钟离跟他狠狠打了一架，才让他好好听自己把话说完。制服后，倒是很利落地将魈的意识还给了自己。钟离看到，魈的意识一直困在树根下，在没有阳光的深土，绝望挣扎。

第三脉灵焰。

主人是有再生权能的魔神。

这位十分乖僻，洞穿了钟离的来历，一心想置他于死地，说他破坏了这世界的规则。钟离将这位魔神分别困在三个空间才压制住，夺回了魈的意识。在相触的一瞬，钟离看到魈被这位魔神杀死复活又杀死，反反复复。

钟离力量也竭，静倒地上，胸口酸涩地疼开来。

第四脉灵焰。

主人竟然是未卜先知的魔神。

这项权能，强大到惊人吧。真正见了，却发现，这个魔神脆如纸片，根本不敢跟钟离见面，用未卜先知的能力逃了又逃。后来钟离捏了个幻境，才将他骗了出来，控制住。

“我很弱小。”先知魔神哀叹。

“嗯。”

“我知道那是一脉意识，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找过来。”先知魔神小心地托起花瓣意识，“以我的神力，杀不死这位夜叉。他的死，是自裁。”

“为什么？”

“是十几天前的事了。我洞察他是谁，洞察你们的渊源，问他为何那样做。他深陷绝望，说无法忍受只有一脉意识能和你相遇，得见阳光，其他意识只能走向黑暗和绝望里。”

“只有一脉意识……”

这些日子，与钟离相见的，只是其中最幸运的一脉吗？天真、无邪、拉着钟离在阳光下奔跑的不谙世事的少年——早该想到，这是不可能的，被杌謉操控着去做种种肮脏危险之事，怎可能一直保持得这么澄澈。

原来还有许多缕，在黑暗中行走。

钟离托着绝望的意识，看到他临死前浸在水中癫狂而绝望：「答应过，来找我的……」抱歉，抱歉来得太迟了。钟离握住意识，轻轻地纳入神识，像羽毛一样温柔。

第五脉。

第六脉。

最后一脉聚在钟离的掌心。

钟离回到聚灵台。

知道这一切都是杌謉设下的局，他义无反顾走进去。踏入一刻，灵焰燃起，窜向虚空中扭成了锁链。烈焰锁链的中心，是杌謉，手持赤色灵焰锁链，居高临下。

“钟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我有二十四脉神识，被你操控。”

钟离以神识为桥。

当指间相触，魈的一缕意识，就进入了钟离的一缕神识。

杌謉掌控着魈的意识。

这样做，也就等于杌謉掌控了钟离的这些神识。

即使明知如此，明知连同神识，就会被杌謉所控住，钟离依然要去做。二十四缕意识，二十四次，魈以不同的方式死去，死后有的还重复死之时的痛苦。不忍也不能，让魈再延续这样的痛苦黑暗。

抱歉，魈。

第91章

璃月篇14

杌謉，以魔神神识为器。

灵焰燃石。

“我等这一天很久。”杌謉高高在上。

“不要抗拒了。”

“哈哈哈哈哈。”杌謉笑得咬牙切齿，一字一恨，恨海怒波吼出，“钟离，你将永远留在这里。”

灵焰裹挟仇恨袭来。

温度骤升，将骨头都要炸裂的高温，钟离从肌肤到骨头都被灼烧。一脉神识未必有多少威力，但从古累今的数千数万的神识，或微弱或强大，就成了炼狱。

钟离的神识蠢蠢欲动。

不是想战斗，二十四脉神识在莲与藤蔓的禁锢中，被操控，被蛊惑，逐渐变质，试图奔向眼前的敌人。

钟离催动神力。

岩印护体。

“魈！”杌謉一扯傀儡丝，“杀了他！”

青雾生黑。

幻化成魈。

他是魈，也不是魈，被操控的他，意念里只有杀戮。分别的五年里，二十四次死亡，无数次在死亡线上挣扎，撕裂的神经、煎熬的心、日渐混沌的意志——钻心的痛与怒爆发令他嘶喊出声，莲花与傀儡丝一同附体。

二十四脉神识燃起，幻化作魈的武器。

魈挥起武器。

每一记重击都击向钟离的命脉。

钟离且战且闪，魈的魔影气贯长虹，将岩之防御摧至粉碎，钟离抵挡不住。五年，魈变得强大，但不是杌謉的教习，是他自己一次次挑战魔神，在死亡边缘汲取的经验与战力。

“魈……”钟离呼唤。

魈置若罔闻，他只是杀戮机器。

钟离节节败退，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不是人形之伤，而是魔神之伤。伤一分，神力便会折损一分。只能先逃吧，钟离一招虚晃，想要逃离。

却见杌謉携万千灵焰从天而降。

“哈哈哈哈哈，入我灵焰秘境，还想逃出去吗？”杌謉震出神力，身上的刺青化作活锁链，朝钟离席卷而来。

等的就是这一刻。

钟离骤然回身，捻动神力：“魈，可以了。”声音不再清脆，带着神力威压。魈骤然停止，癫狂中闪出惊讶，似不知所措，二十四脉神识笼住了魈。

杌謉一惊：“魈，听我号令！”

钟离：“魈……”

一脉青焰，挣脱了杌謉的锁链，抽离飞出，幻形成少年魈模样，扑向癫狂的魈。相触一瞬，二者合为一体，所有花瓣归位，在石焰中倏然绽放。

分化的意识尽数归来。

完整的魈。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黑暗挣扎的煎熬以及所有的战力，在这一刻爆发。青雾中的魈扬起脸，红瞳滴血，对着杌謉：“我，不再是傀儡！”二十四脉神识一同发力，青雾浩荡，万千傀儡丝轰然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