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渊下宫。”

梦里到达的那地方，是渊下宫啊，钟离沉吟片刻，有了猜想。却说军营的大家准备完毕，就等队长发话回程。队长检查后，很满意，走进一个营帐，似对着更高一级的长官汇报情况。

不久，队长出来：“各就各位，回程！”

众士兵井然有序地上船。

其中一位悄声询问队长：“笹百合大人不跟我们一起回吗？”

队长点头：“大人与我们不同，想多呆一会儿。”

营帐里果然是笹百合。

万变不离其宗。

钟离待那艘满载士兵的船只离岛后，来到那个营帐前，先弄出了一些声响。

笹百合何其敏锐，早听见动静：“来者何人？”

钟离琢磨怎么回答。

这个时间点，他跟笹百合还不认识呢。

“我是漂流至此的远行者-钟离。”

没有回应，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钟离掀开帘子进去，营帐靠里支着一张床，笹百合侧躺着，一如影回忆里的半身铠甲装束，没有穿戴任何防污染装置。他是天狗，自有抵御魔神残渣的神通，无需像人类这样谨慎。

此刻的他，可称不上好。

他的脸色发紫，瞳孔泛红血丝，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四肢微微抽搐：“大胆……你……怎敢擅自……闯入……”虽成这样了，还努力端着大将的威严，可惜钟离不怕。

“你见过三尾蛇吗？”钟离开门见山。

“呼……呼……”

笹百合浑身上下开始抽搐，眼瞳激凸，似是癫狂之症发作。钟离神力出手，帮他压制下癫狂，强行让他冷静下来。

不一会儿，笹百合一身冷汗恢复了神志：“……多谢。”

“不客气。”钟离注视他。

桌子上有一个酒壶。

笹百合伸手，倒酒压惊，酒悬一线，色泽清亮，酒香浓烈。眼看笹百合举杯要喝，钟离信手一弹。

酒杯落地，酒溅一地。

“你，什么意思？”天狗又惊又怒。

“这种扰人心智的酒，天狗也未必能消受得了。”钟离拿起酒壶往下倒，全部浇在地面上，“你为什么要假扮成笹百合，海祇大御神-奥罗巴斯。”

第127章

石珀篇11

男子凝视钟离：

“不错，我就是奥罗巴斯，竟会在这里遇上，摩拉克斯。”

奥罗巴斯先后败给摩拉克斯和影，第一时间就认出死敌的神力。钟离只能装作本尊，淡淡地道一声「好久不见」。历史记载，奥罗巴斯被一刀两断，骸骨数百年后长出晶髓，某个角度神似猫猫头，甚至被称为小岛一景。

可以说死透了，怎么借尸还魂了。

“奥罗巴斯，你没有被影湮灭吗？”钟离先起话头。

“呵，如你所见。”

“看来还剩些许残魂，你为什么占据天狗的身体？”钟离审慎地问。

“为什么？”奥罗巴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通红，眼睛圆睁，眼眶欲裂，手握拳头往后一震，上身的铠甲旋即碎成粉末，声音骤然愤懑：“占据他的身体，对我有什么好处？一个天狗有我们魔神万分之一的力量吗？若不是当时别无它法，我也不会落到这地步。”

他愤怒到极点。

看来，占据笹百合的身体是身不由己。

“你冷静一下。”钟离运起神力。

奥罗巴斯咬着后槽牙冷笑：“冷静？你对我还畏惧什么，现在的我，没有丝毫神力。”只有笹百合的天狗战力。

“不是畏惧，我帮你冷静冷静。”

钟离用薄如蝉翼的神力疗愈一番，为他暂时止住疼痛。魔神和天狗两个魂魄争一个躯壳，势必没法和平共处。八酝岛的残渣邪祟，引得奥罗巴斯占了上风，却又引发极刑般的折磨，因此他在营帐中痛苦万分，好不容易等到属下们都离开。

钟离也累。

两人各据营帐一端，虚虚地喘气。

奥罗巴斯开口，语气不太好：“被你们击败，是我实力不济，我已认命。我逃到暗之外海祈望苟活，获取了新的力量，也只是求生本能。我从没有反攻的奢念，早已决定在弹丸之地-渊下宫苟且度日，了此一生。”

描述的心情，跟那些考古文章里的大蛇差不多。

钟离沉默倾听。

奥罗巴斯忽然情绪激动：“我已沦落在这么不堪的地步，她为何还是步步紧逼！她先引诱我看《日月前事》，让我有主动赴死之心，再将我一刀殒命，我怎么甘心！我怎么甘心啊！”奥罗巴斯的声音沙哑撕裂，“我本可以逍遥地再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不是无奈赴死！”

“你说什么，影引诱你看的禁书？”钟离抓住重点。

原来，奥罗巴斯无意间阅读了禁书《日月前事》，洞彻天机，必死无疑。为了不殃及子民，它主动求死。想死得彻底又瞒过世人，必得假借魔神之手，最佳人选就是地面之上的雷电将军。

他的计划很顺利，通过入侵八酝岛，最终引来雷电将军无想的一刀。

就在他引颈就戮之时。

忽然天眼闪现。

他竟看到了影的记忆片段：影化身凡人之形，来到渊下宫，遍寻几乎每一个角落，终于在地底下挖出了禁书《日月前事》，她没有拿着书离开，反而徘徊在渊下宫，数次将禁书放在了大蛇必经的路上。而大蛇，终于在某次看到了禁书……然后引发了后面的事。

——被骗了！

——这些都是针对自己设下的陷阱！

这一瞬。奥罗巴斯愤怒了，甘心赴死的心情，一瞬间变成愤怒、不甘和反抗。从暗之外海取得的新力量，让他仓促间唤起强大神力，愤然反击，紫电刀光闪过——当意识再次苏醒，他已占据笹百合的身体，魔神躯壳已成巨大的骸骨。

“我本无需赴死，一切都是她的伎俩！”奥罗巴斯咆哮。

“……”钟离无言以对。

在命运写好的剧本里，奥罗巴斯就是被一刀两断，最后化作一具骸骨。

一切都是命定。

可不能这么解释，因为细究还是没道理。既然同是是逆天改命，笹百合能活下来，凭什么大蛇就必须死掉呢？只要大蛇不去触碰那本《日月前事》，一切不就可以避免吗。

然而，影为了让挚友活下来做出那种决定。

——不对！

“你确定影是故意的？”钟离认为影并非故意。

“那些是她的记忆，还能有假。你不知道，她真是费尽心机，从几乎不可能的地方挖出了那本禁书啊！”战败只要舍弃尊严尚能苟且偷生，触碰禁书必死无疑，奥罗巴斯说起这个依然恨得咬牙切齿。

“她在怕什么，我的神力还能对她的稻妻有威胁吗？”奥罗巴斯怒吼。

这一声怒吼引得岛屿震动。

海滩不远处，他那具半腐未腐的魔神遗体掉下一大块骸骨，犹带着魔神残渣余孽，被狂风卷席，带入无边大的大海中。钟离看到这一幕，闪过一念：数年后灾厄的一部分竟源生于此。

从海底蔓生的魔物。

夹杂奥罗巴斯神力无休无止的愤怒。

——原本，是留住美好。

——最终结局却是，一个好友依旧逝去，一个好友的一半灵魂被占据，姐姐危在旦夕——更可怕的是，原本一切向好的稻妻，因改命之后，整个国度都陷入水深火热的漆黑灾厄中。看着亲手造就的这一切，影该是何等绝望，她又会做出什么决定。

钟离走出营帐。

来到那副巨大的魔神骸骨。

正如人类看到尸体，物伤其类，心底遗憾，他缓缓运起神力。这一脉很孱弱，但紫环助了一层紫电战力，反复几次后最终将魔神残渣彻底湮灭。湮灭之后，他听见一声叹息。

“做这些意义何在。”奥罗巴斯木然。

“恨是短暂，后悔才是长久。若今天什么都没做，假以时日必然有人会后悔。”于这条时间线过去已然过去，钟离无意介入过去，只想破开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