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50)

然而海会退潮,爱也会褪色,渐渐地,他开始更多留连于酒店泡泡浴的慵懒,水是暖的,眼睛却冷了。

他们一天比一天更远。不为什么,只是不再新鲜了。

她也曾试着挽留,化冶艳的妆,调醇香的酒,可是什么是他没经过的呢?再盛装艳服,抽丝剥茧后仍不过是那个已经熟透了的身体。他湮没在泡泡浴中不肯起身,连眼睛也不抬起。

但却仍不放她走。这是他的规矩。

紫薇花园的爱巢从此属于她了,即使爱情不再,产权证上林丽的名字仍然清晰而逼真,记录着她曾经作为何百晨情人的事实与成绩。

何百晨,本城属一属二的钻石王老五,“财”貌双全兼且年轻有为,只要他点一点头,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金融圈里流传着一句笑话:“月入几千的一份牛工,做死了也不如给何百晨当一年情妇,好不好也还赚得片瓦遮头。”

何况,那150平米的花园楼房远远不止“片瓦遮头”四个字可以形容。虽然,这于何百晨不过是一年营利的利息零头,于大多数朝九晚五的所谓白领却常常是一生为之拼搏的目标。

但是意外的,林丽拒绝了这份馈赠。她在一个春天的早晨无言冉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房契与现款,甚至没有带走任何一件何百晨买给她的华裳与金饰。

她以自己清清白白的离去诉说了自己清清白白的爱。

在这一点上,她与他的其他情妇说什么也是不同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事隔三年而何百晨仍然记得她的缘故了。因为,他欠她的。

三年,不长亦不短。长到可以让他至少又换了三任情人,却又短得让他尚来不及忘记她,忘记他对她的亏欠。很多次,在似明又暗的梦里,他恍惚又见到她不取一文踏浪而去的背影。

可是,当她三年后重回故里,他却已不能认得她。

她并没有变老,只是微微胖了一点,不多的一点,但足以把所有的秀气填平。以前是眉目如画,如今眉目皆是画出。

一张脸仍然美丽,艳妆,长发如瀑流过前额,如抱琵琶半遮面。见人来,微一颔首,一头瀑布便荡起涟漪,脸上明明没有悲喜,阴影明灭却偏偏似风情万种。冷冷地,不肯轻易一笑,但眼影与唇彩都比笑容先做足了“欢迎光临”的姿态,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笑的时候却没一点暖意。

而她的身份,是“百鸟吧”的红牌小姐。

他大骇,至于口吃:“林丽,你怎么会……”

她却扬起一道眉:“我不姓林哦,我姓……”随即一笑:“难怪,你们这些夜夜做新郎的豪客哪里记得昨日黄花姓甚名谁,告诉你也是没用。”

同来的熟客在一旁打着哈哈:“林总这回你可是慧眼走宝了,这可是咱们滨城艳名远播的一枝花LILY CHEN啊。”

他茫然,难道认错人?可是那飞扬入鬓的长眉,以及眉间一点欲坠不坠的青痣,分明是属于她的。他还清晰地记得,三年前的海边,她浑身濡湿,醉倒在他的怀里,彼此以体温做着最亲密的交谈。他清楚她身体每一点最隐秘最细微的特征,他怎么可能错认了她?

握一杯已经不再起泡的“踏趿拉泡”,他隔着灯红酒绿远远挂住她穿花蝴蝶似的身影,心里是一阵阵针炙的疼。这曾是他的女人哦,如何就这样折堕了?而且,她怎会姓了陈呢?

LILY CHEN,译成中文就是陈百合。

陈百合,何百晨!

他悚然一惊,杯中酒泼溅出来!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的名字,只是他名字的反读,她是爱他的,她是记着他的,她,是属于他的呀!

同伴惊异地望着他:“何总,怎么了?看上了哪个妞儿,小弟替你摆平。”

另一个熟朋友在旁边凑趣:“这你可低估何总了,何总虽然风流,可是从来不碰欢场女子的。”

欢场女子!他的女人,快乐天真纯洁清高如浪花的女孩子,竟然堕落成一个欢场女子。

他莫名地失落,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作为一个男人,他虽然不肯给任何一个女人终身的爱,却总是尽可能给她们终生的依靠。他把这看作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可是她,林丽,他曾经至爱过的一个女子,那个踏浪而舞的无忧女孩,却流落风尘成了一个货腰为生的欢场女子,他情何以堪?

不待酒阑,他推说头疼离群而去。

黑色的凌治转了一个圈却又停在了“百鸟吧”对面,静静地守着午夜来临,守着酒阑歌散,守着扶醉女子的迟归。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这样的日子,他不知她已经独自醉过了多久?

当她停在他的车前,妆已残,唇犹冷,眼神飘忽略带揶揄:“你那么喜欢换人,倒是三年没有换车。男人喜欢叫女朋友做‘马子’,其实还是抬举了。女人始终不如座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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