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53)

匆匆三十年过去,我的进步也不过是终于敢大胆地追求合眼缘的女子。最瞧不起那些在老婆与情妇之间疲于奔命的孱头男人,既然不安于室,何必自缚枷锁?

世人都知道有情人的男人不是好丈夫,却不知那做丈夫的男人也绝对不会是个好情人。

从花店到我的别墅足有一个半小时车程。我在城里并没有买房子,平时便留宿在Float或思仪处,再或者干脆住在公司。早在设计会议室时,我就在后间为自己预留了休息间,一张床一台电视,足以安顿新中年男人并不奢求的心。

车至政府花园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我在路边停下来慢慢吸一支烟,望着车外出神。

花园小区住的是本市最早致富的一批元老新贵,都有权,所以也都有钱。

我在这里也曾经拥有过一套房子,虽然自己一天也没住进去过。这里,包含着我从不肯向人说起的一个大秘密,就在喝得最醉的时候我也不曾向枕边人提起。那是我心深处最隐秘的疼痛。

早自三岁起,我已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不同。

我没有爸爸。

我由母亲与一个做官的男人生下来,也不是什么大官,但手中有一点权,便又想要风流,又想要前途。于是,他在家庭之外要了我母亲,却又不能给她身份与名头,宁可受她一辈子抢白抱怨。

按说这也是一个男人的自由选择,只是苦了我,平白地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多受许多白眼,又总被人纠缠着问姓氏。

我自幼不认为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感情纠缠有任何可取之处,更觉得组织家庭是一种罪过。我也不会忘记当那男人终于患喉癌死去,留给我母亲一座不过百余平房子做补偿时母亲的嘴脸。那年母亲已经56岁,正所谓人老珠黄,死攥了户主凭证咬牙切齿,说是笑倒比哭还难看,扬眉吐气地说:“苦守了半辈子,到今天才算有个交待,总算没白跟了他。”

说这话第二天一早她没有起床,经诊断为脑溢血,于三天后死去。

我将房子卖了20万,用它注册了今天的网络公司。从此时来运转,终于出人头地。

但自彼时起,我胸膛下叫做心的那个地方已被掏空。

我从此下定决心不要婚姻。

打心底里我瞧不起母亲,为着一套房子苦守苦捱,到最后还剩下几分真情?我更瞧不起父亲——不,我不是恨他,我只是瞧不起——他根本不应该觉得自己欠母亲什么,男欢女悦的事,他何苦扮演半辈子罪人角色。

但我感激那套房子,毕竟是自己的发迹之地。想想一套老房子仍能卖上二十几万,买家不过是看中这里的地利人和,以为可借东风便罢了。官与商的关系,从来都是由一个“钱”字维系。

从那以后我便很看中买房子,第一笔钱就在城外购了别墅,打算年底到海南也选一处别墅,然后北京、上海、桂林、大连……只要我想去愿意暂住的地方我都希望能置点物业。

中国五千年的革命始终是农民革命,乡下人和城里人的不同处只在于农民手里有了点余钱就想买地,而商人则想买大房子。

我捻灭了烟,重新发动车子。

忽然听到“轰”地一声,我只见眼前金星乱冒,朦胧中看到母亲一张充满怨愤不甘扭曲变形的脸,然后我便“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我只觉浑身酸痛,头部且翁翁做响,转头回顾,但见触目皆白,我愣了好久才想起这大概是医院病房。一个长发女子坐在我身旁,看我醒了就问我要不要喝水。

我喝了两口水后有些清醒过来,觉得那女子面熟,便问她:“这是医院吧?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护士吗?”

女子摇头,轻薄我:“可见鲜花礼品都是虚情假意,人家看到我的名片还认定我是你女朋友呢,真真枉担了虚名儿。”

我这时彻底明白过来,拉住女子的手连连告罪:“可琪,我死里逃生,以为自己在天堂看见天使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到底怎么回事?”

“你撞到电线杆上晕过去了,好在没伤着。医生说只是轻微脑震荡,睡一觉就好了。怎么搞的,好好开着车会开到路边儿去?”可琪一边给我削着梨一边慢条斯理地对答,样子像极家庭妇女闲话家常。

其实我当然明白自己怎么会好端端撞了车。刚打思仪床上起来,又跑到Float那里折腾半下午,铁打的身子也虚了。我纯粹是累的。

这一刻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荒唐,好在没铸成大错。

这时候看出可琪的良好教养来了,她对我撞车的原因没有再刨根问底,只是把梨子递给我,软语叮咛:“吃点水果会清醒些,动作别太大,悠着点儿,看头还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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