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67)

我没有问。

不问,就可以尽情想象。

但是,我仍然想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

在梦里,我一次次地追问:“你爱我吗?爱我吗?”

爱我吗?

即使已婚,即使知不知道答案都已无法再改变什么。可是,我想知道。

那是我对少女时代唯一的牵念。

爱我吗?

渐渐地,我不再为君寒流泪。

我的生活日趋平淡,但是安稳。

记者老公升了编审。小房子换成了大房子。摩托车换了轿车。我没有要孩子,但是养了两条狗。一条公的,一条母的。

我真的生活得很好。

偶尔我仍然会想起君寒,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空气中温暖的花香,蝉和蝴蝶。心仍然会细碎地疼痛,但不再撕裂。

我只是想,一遍遍地想,他,爱过我吗?

爱我吗?

少女情怀总是诗——抒情诗或散文诗。浪漫,精致,瞬息万变。

少妇的生活却是理论书,枯燥,漫长,沉闷不觉日子过。每一天都那么漫长,可是一年也是那样子过去。

不知不觉,便是四年。

成就一位博士的时间。

一次出差经过北京,我平静地拨响了君寒的电话。

为什么不呢?既然我仍然记得他,而且,不再为他流泪。

我比约会时间提前十分钟来到酒店,等他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那个午后。

今天是个阴天,没有灿烂的阳光,而且我的心情平静。

但是一次次地,不由自已地,我想:他,爱过我吗?

爱我吗?

君寒准点到达。

他说过:准时是帝王的美德。

君寒从不迟到。

君寒且从不妄言,不撒谎,不讲粗口,不吸烟喝酒,不赌博。

四年未见,他并不见老,略略胖了一点,不多,可是足以把四年前那份清俊刚刚填平。

我们共进晚餐,他叫了一杯扎啤,而我点起一支520香烟。

双方便不由都有一点点感慨。谁说岁月无痕呢?连习惯都变了。

他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我答:“在你学会喝酒的时候学会的。”

我给他看烟蒂处小小的镂空的红心,告诉他:这种烟的牌子叫做“520”,意思就是“我爱你”。台湾产,全部走私进来,市面上很不容易买到。

烟蒂处有一颗镂空的小小的红心。

一包烟有二十支,便有二十颗心。

吃过饭,我们去青年湖散步。

晚风微凉,我在湖边停住,问:“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什么?”

“你知道的。”

我不看他,只看湖水。

“你知道我问什么?我一直想知道答案。”

一直一直,忘不了。

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他是不是爱我。我只是想知道。哪怕不爱,也仍然希望明白地知道。

可是他仍然不肯答我。

湖水亦沉默。

520的香烟在空中寂寞地飘散。不规则的烟圈像一个个问号。

爱我吗?爱我吗?

然后我们便散了。

我在北京只停留了三天。

走的时候,约了一位网上结识的女孩子在车站咖啡厅见面。

刚刚落座,我的手机响起来,是君寒,问我几点的车,要为我送行。

我笑着婉拒了。北京太大,天太热,他太忙,能说的话都说完了,没说的一辈子也不会再说出口,我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再见一面。

女孩在网上读过我的故事,她知道君寒是谁。问我:“为什么要拒绝?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见他?”

我笑:“也难说。不过我欣赏的是那样一种男人,当我拒绝他送行,他不必口头纠缠,却会突然出现在火车站,然后说:我已经来了,你在哪儿?”

女孩笑起来:“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现在到处都是用舌头代替双腿的人。”

咖啡渐冷。我的手机再次响起,仍是君寒。“我已经到了北京站,你在几楼?”

我惊讶:“可是,我在西站呀!”

电话再次断了。而我的心,就像一把六弦琴被善奏者以轮指迅速拨过,震荡不已。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按照我的理想塑造,温文,儒雅,沉静,博学,有真正高贵情操,那就是他。

可是,他却不爱我。

我抬起手腕,离开车还有不到一小时,而北京站到西站距离甚远。

我想,我们到底还是缘悭一面。

心里反而有一点点欢喜。模糊的,不明确的小小欢喜。

也许,是因为我始终都害怕面对。不相见,便无须再纠缠询问,也就无须失落怅惘——爱我吗?

但是自这一分钟起,我的手机便一次次地响起:

“我已经到了前门,有一点塞车,如果赶不及,你就先进站,我到站台上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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