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77)

那是一种令人震撼的广袤,在沙漠中,种种曲折微妙的感情都退去了,只留下赤裸裸最真实本原的爱。

天地间只剩下我同子寒两个人,相依相偎从远古走入今生。子寒脸色忽然严峻,目光凝重地望着天际低而短促地说:“有风暴,不过别担心,很快会过去。”

未及我听清,千军万马已排山倒海铺地而来,其势凶不可挡。在城市里从来想象不出大自然发起威来竟是这般凶悍。天地混沌,宇宙洪荒,我战栗地抓住子寒,犹如抓住世界末日唯一的依傍。

他目光严肃坚定,我放下心来。

这时候看出了骆驼的从容,它们自动躺下来交颈而卧,架起一座肉屏风。

我和子寒相抱着躲在屏风后。

沙子洪水一样地推进,风声如泣,仿佛诉说一个湮没在沙漠中的不为人知的古老故事。

我伏在子寒怀里,在他响而沉有节奏的心跳声中安心地睡去。

居然无梦。

醒来已是黄昏,夕阳如血,照一对天涯同命鸟般,竟是凄绝艳绝。沙漠在这时候沉静下来,海水梳过一般起伏有致,无限温柔。

子寒安祥的睡靥圣洁如婴儿,风沙也掩不住的英俊明朗。我忍不住深深吻下去。

子寒这时睁开眼睛,我轻吻在他的额头,于夕阳下莞然微笑,我相信自己那一刻的笑容灿烂如玫瑰。

他张开双臂抱住我,宛如抱住自己的心。

交颈而眠的两匹骆驼雕塑般巍巍卧在夕阳下,在劫后余生的沙漠中,我看到爱的极致。

敦煌分手时,他眼中露出割肉剜心般的痛楚。

我许诺:“一个月后,我会办妥离婚手续再来找你。”

他说:“到时候我去镇上等你,会等足一个星期,从日升到日落。”

他说他要等我七天。

我,曾经等过别人七年。

等到的,都不是团圆。

长长的列车载我入时间隧道,回到都市,我重新被淹没在现代文明中,大漠斜阳顿成隔世风景。

当我躺在俄国造大而舒适的木制浴盆里,搽满香腻的浴液洗去一路风尘时,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沙漠。我其实离不开都市生活可以予我的诸多最琐碎最真实的贴身享受。

毛乌素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是一次海市蜃楼的神话。

我原来并不是爱的天使。

我不过是一个自私虚荣的平淡小女人。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以擅写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而著称的纯情女作家,毅然绝然地放弃了她心目中以为至纯至美的爱,只是因为她更眷恋于木制浴盆和抽水马桶。

我在花园里种下荼蘼。

荼蘼,属蔷薇科,茎上有钩状的刺,叶如羽毛,开白色香花,那是夏天最后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开时,花季也就结束,一切的故事,无论有没有结局都得收场。

可叹子寒已开到荼蘼。

阳光明媚,我坐在荼蘼架下看书。

并不以书中的人物为然,只是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可做。

也没什么会做。

我已经写不出故事。

曾经,我写劳燕分飞,让主人公的眼流我自己的泪;我也写花好月圆,在笔下完成平生夙愿。但现在我已都经历过。最美最铭心的爱情,不过如此;最惨切无奈的结局,不过如此。再惊心动魄回肠荡气的故事,归于生活,也就不过如此。

我坐在荼蘼架下苦笑。

这时保姆说有客人来了。

我用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睛。

子寒披一身阳光站在荼蘼花前,棱角分明,格格不入,眼神炽热而灼痛。

他原来不比我洒脱。

我就不会想到要飞去英国问一个答案。

但是他要。

我给他看一个描金匣子。匣里是满满的没有开封的信,来自沙漠,来自敦煌。我珍藏它们,珍藏我曾经的至爱。但不会一封封地去读它。不读,就可以尽情想象信中的内容。

我只愿意幻想。

我叹息:“我是一头鲸,困在金鱼缸里,虽不自由,但总好过沙漠。”

沙漠里同样养不活玫瑰。而我的家,却至少可以养活我。

他脸色忽然苍白。望着我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有什么可说的呢,理由可以是一千一万,真正的原因却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爱得不够。

良久,他弯下身,穿过荼蘼花架。

我眼也不眨地望着他走远,铭心刻骨地记着我今生的至爱就是这样走出我生命的。

子寒消失在荼蘼丛中,一切雁过无痕,只有荼蘼花幽微的芳香在黄昏里浮泛。

开到荼蘼花事了。

子寒,你是我今生最后的荼蘼。

第7章 陀螺青春

我从一个男人的怀里舞向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姿态十分投入,精神绝不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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