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8)

我决定人间蒸发,不让人再见到自己的眼泪。

就那样,我翻出2000块钱,在我19岁生日的第二个早晨,离家出走。

这样子一过便是5年。

5年中,我差不多走过了半个中国。这期间我是怎么样从一间酒店转到另一家酒店,又是如何从服务员终于沦为舞女的也不必一一细说,总之环境颇可以令人改变。但我也知道这样很伤父母的心,所以始终未敢与他们联络。我只是每半年寄一次钱回去,附寥寥数语,寄钱的地址每次不同。中国这么大,一个人刻意消失不是一件难事。

我没有想到还会遇到楚寒。

5年睽隔,他不见苍老,只见成熟。时间对男人真的宽厚。

他约我喝早茶,我不习惯阳光,特意挑了背阴的角落,却还是觉得精神不振,于是要了大杯咖啡狂饮。喝第二杯时,楚寒来了。我有些不满,他竟迟到,这样不在意我。我有些后悔来赴约,点起一枝烟,直筒筒地问他:“有女朋友了没有?”

“没有。”他答得痛快。

我又问:“那有男朋友没有?”说完恶意地笑。

他并未如我想象地那样羞窘或恼怒,只是温和地说:“你这种幽默我并不欣赏。”

我抓住他的手,忽然落下泪来。这是我爱过的人哦,但是无论我怎样挑衅或者堕落他也不会为我心痛。

直到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当初为他出走该有多么傻。

楚寒默默地递给我纸巾。我流了一会儿泪,然后取出小镜子补妆。睡眠不足,粉扑在脸上虚浮浮地仿佛有两张面皮。偷眼看楚寒,他竟也满脸憔悴,但他的理由当然不会同我一样,我估计他昨晚不是有应酬就是有业务需要熬夜。我唏嘘:“5年前,你是技术员,我是你小师妹;5年后,你做科长,我做舞女,我们的距离更加大了。”

“不要再提舞女这个词。”楚寒忽然说,口气温和,但用的是祈使句:“跟我回去以后,不要对师父说你做过舞女的事。”

“跟你回去?”我瞪大眼,“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回去?我今天答应来见你,正是想警告你这个——别对我爸说遇到我的事。”

楚寒望着我:“不是‘遇’到,是‘找’到。你以为昨天晚上我们是偶然遇到的吗?才不是,是我特意去舞厅找你的。不然,我又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刺痛了我,以至于忽略他语气中的关切,我猛地站起身说:“这也是我正想警告你的——以后别再到‘那种地方’找我!”

我拂袖而去,任楚寒在后面喊我追我。趁他被侍者缠住买单,我跳上的士绝尘而去。我知道,今晚我不会再去那家舞厅上班了,甚至我不会再在这个城市久留。反正,“流浪”于我已是家常便饭。

回到公寓,我有如打了一场大仗回来,只觉浑身脱力,瘫软地倒在床上,动也动不了。我开始回想昨夜的相遇,一个姐妹忽然走过来问我的本来姓名,我随口说了,她便告诉我有位先生找我。我走出去,结果发现是楚寒。

最初的惊痛之后,我很快镇定下来,扭着腰肢邀他共舞。当他把一只手放到我腰际时,我忽然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有一种痛自背脊直升上来,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爱更深还是恨更深。

我想起5年前的自己,生日夜那件沾满红酒的露肩晚装。我那时是那样年轻!

也许我爱的不过是自己的青春,然而楚寒代表了我的过去,是我初恋的对象,青春期最痛的记忆,我分不清他同我自己,只知道当他的眼睛望向我时我便再也不会思想。曾几何时,我用尽心思希望可以吸引他的目光,等到今天他终于肯定下心来看看我,我却已不复纯真。

我没有跳完那支舞,我对他说晚上我有一个约会,不可以陪他宵夜。过去我太在乎他的出现与否,现在我学会假装不在意。

他改约我今天喝早茶。我犹豫了再犹豫,却终究是答应了。

但是我也未能喝完那餐茶。

在他面前,我始终做不好任何一件事,甚至做不成一个真正世故的舞女。

也许,只是因为,我仍在意他。

这个念头将我自己吓得一跃而起。

我走下楼,敲开房东的门要求结帐,告诉他本月房租我不要了,但预交的下两个月房租希望他能还我。房东不肯:“早知道你只住三个月,我就不租给你了。你知道,要租房子的人多的是,因为你肯交订金我才答应便宜租给你的。收订金,就是为了防备你们这种今天租明天退的人,要不然,收订金干什么呢?”

我一句话,招来他一箩筐抱怨,罗嗦得我头大。偏偏我手头不是多么宽松,不要回那两个月房租,简直不知道下一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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