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83)

我不再属于我自己,整个精魂都飘荡着,就这样依依摇摇地跟了他去。

仿佛有风迎面吹来,带着海的腥咸。

他是坐船走的,我也陪着他在感受大海。只是,他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

我哭了。

眼泪流下来,是咸的,我以为自己又在海中了。

钟意,记着我!

那之后的一连几天,我都昏昏沉沉地,梦中,总觉得床在轻轻地晃。不,不是床,是船,我仍然追随着他,一同飘过大海。

可是,钟意这时候也该回到北京了吧?他已经登陆,而我,却仍然在海中。这不公平。

我开始给他打传呼,一遍又一遍。“钟意,请你记住我。”

“钟意,海上风大,记得加衣。”

“钟意,北京的天气是不是很热?不如重回大连。”

钟意,钟意,钟意……我对语言的全部认识仿佛只剩下这两个字。我变得沉默,生怕一开口就说出钟意这个名字。

然后,有一天我这样传呼他:“钟意,我每分每秒在等你的电话。”并清清楚楚地报出号码。

传呼嘀嘀地响起来,我认真地看一遍,开始拨号——拨我自己家中的电话号码。

一次又一次,是忙音。我笑了,钟意不是没有复机,只不过是电话在占线。

泪再一次落下来,我的心酸楚得承不住一点点重量。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可以复我一个电话呢?

到了第十三天,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拨响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刚响了一声,我就烫手一般地又挂掉了。我不敢,我不敢想象如果是他的妻子小林来接电话,我将情何以堪;或者如果小林在旁边,他对着我支支吾吾,我又将如何自处;即使家中只有他一个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希望他答我些什么呢?

正在胡思乱想,电话铃忽然锐响起来。我吓了一跳,难道,难道是心有灵犀,钟意终于来电话了?他将对我说些什么呢?尽诉相思?不不不,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种人,我们彼此,都没有资格说那些话;也许他只是向我道一声谢,寒暄几句,可是,何必太世故?我宁可彼此仍然沉默。有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才更加真诚,也更加珍贵。

电话铃一声接一声地响着,我终究是没有接起。不接电话,就可以尽情想象,想象是钟意打来的,想象他可以对我说些什么话。那么,至少我还有一个梦。接了电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天,家中的电话响过许多次,我一次都没有接。但是到了晚上,妈妈却代我接了一个电话,却是我先生打来的。我接过来,轻轻叫了一声“老公”,只觉心中百感交集。他却毫无心机地,同往常一样呱呱地说个不停:“喂,我今天请嘉宾喝咖啡,在‘名典’碰到钟意了,他们一家三口在玩浪漫呢。钟意说,你们这次合作得很愉快,很感谢你在大连对他的照顾呢。老婆,你这次回娘家时间也太长了吧?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你,‘名典’的咖啡都变味了。”

他嘻嘻哈哈地说着,我的心却仿佛又回到了大海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被浪尖抛来抛去。

钟意,他说很感谢我的照顾。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寒暄,一种必需的礼貌。可是我的心,却仍然刺痛了,也清醒了。

回到北京,我们仍会常常见面,也仍会再次合作。也许我们会同以前一样地默契,也许,会感到不自然渐渐疏远。但,绝对不可能将大连的故事继续发展。海边的漫步,满篮的玫瑰,温柔的电话,心心相印的牵手,所有的浪漫,将都只成为一个记忆,随着时间与世故日渐流失。见面比不见面,只会更加陌生,更加遥远。

我简直无法想象与钟意重逢时将如何寒暄,但同时我又清楚地知道,我会做得很好,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其实,似乎本来也没有任何事发生。连我自己都怀疑,所有的温柔与浪漫,是否只来自我自己的幻想。

在真实的世界里,他有他的妻,我有我的家。将来,我会像小林说的,添一个孩子,然后日子便正常地度过。我们一家三口,也便如钟意的一家三口一样,看在别人眼中,何尝不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也许我们所嫁娶的,往往不是自己最爱的或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人,但是做足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种种功课之后,也总会得到一点幸福的碎屑。事实上,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衷情,但是每个幸福的家庭,看起来却都是一样的版本。他们所拥有的,也不过是幸福的碎屑罢了。

“喂,喂?”先生在电话彼端唤我,“你怎么不说话?”

“老公。”我定一定神,轻轻地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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