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43)

宝玉道:“他们若真心疼我,就不该有什么赐婚,什么金玉,我若不能与妹妹同生同死,就独个儿活上一千年,飞升做神仙,到了那壶天福地,紫府瀛台,也还是个鳏寡神仙,没什么趣味;若是遂了我的心,我就立时三刻死了,化烟化灰,一万年不能超生,也是个满足的鬼儿,再不怨的。”说着又哭起来。

袭人听他说得大胆,且越发没了顾忌,不禁又是惊又是恼又是痛,只得委婉劝道:“并不是太太不许你同林姑娘好,为的是前有北静王的求聘,后有娘娘的赐婚,这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太太又能怎么样呢?虽说娘娘是太太的亲生女儿,如今做了皇家的人,便是金口玉牙,一言九鼎的了,说出来的话,连老爷也不敢驳回。就算老爷、太太为了你,现敢拿着懿旨不尊,忤逆娘娘,想方设法回了娘娘的意,娘娘或是不肯降罪,然北静王府又岂肯善罢甘休的呢?

宝玉听这话说得周密,竟方方面面,层层都是道理,无话可驳,低头想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来,跳下床翻箱倒箧的搜寻起来。袭人忙道:“你要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寻。”宝玉只是不理,又捱个儿拉开螺甸抽屉翻找,到底在柜子最下一格抽屉里寻见了,却是那年北静王亲赐的蕶苓香念珠,并元妃娘娘旧年赏的红麝串,一并拿过来,又向桌上叵箩里拣起一只夹核桃的钳子,便发狠的砸起来。

袭人再三拦不住,眼见已将个苓香串砸得七零八落,明知他因人及物,只得委婉劝道:“你心里不自在,何苦砸那哑巴东西?难道为你砸了珠子,那求聘的庚帖和赐婚的懿旨就都不作数了不成?”宝玉扔了钳子,忽的点头笑道:“依你说的,这事还得找北静王说理去。”说着拔脚便走。袭人原见他发狠的砸珠子,只道发泄过了,自然心服,所以并未十分阻拦,忽见他站起身来,倒没提防,便被他夺门出去,忙追至院中死死拉住道:“小祖宗,你这是要到那里去?”

宝玉道:“我找北静王评理去。论早晚,我比他先十年就认得妹妹了;论远近,我与妹妹原是姑表至亲。他凭什么倒横在我头里要抢亲?”说着挣开手脚,只要往外走。袭人急得大叫:“你们还不帮我拉住?”小丫头们早看得呆了,闻言正欲上来时,岂料宝玉生怕别人拦他,遂不顾死活,用力将袭人一掌推开,拔脚便走。

那袭人跌到在地,眼见着宝玉抢出门去,急得两泪长流,小丫鬟们忙扶起来帮着拍打。袭人又羞又愧,又急又怕,顾不得发乱钗横,衣松带斜,径出园来,打听得贾母在自己房中歇息,遂进来跪陈宝玉出走之事。贾母急得哭起来,便又命人传进贾政、王夫人来。

当下阖府大惊,人仰马翻,贾政顿足叹道:“罢了,罢了,这个孽畜必定要与我做对,我一生的名节,加上这副冠戴家私,终是要毁在他手上了。”只得命贾琏骑了快马去北府打听,一并谢罪。谁知北王并不纳见,只叫门房出来传话,说海外来了几位奇士高人,见着贾府玉公子,都道是人间龙凤,羡慕有加,因此北王留他在府中盘桓数日,彼此讲谈学问,反叫贾府打点替换衣裳送来。贾母、王夫人等听了,都不禁放声大哭。正值雪雁往怡红院打听宝玉病情,见袭人等哭成一片,遂忙飞风的回来告诉。

那林黛玉听了,顿时忧心如焚,泪落如雨。此前他魂离肉身,看清因果,明知事已至此,救无可救,反倒心如止水,波澜不兴,暗想从前只当离魂之说只在戏中才有,孰料竟是真的,方才自己灵魂出窍,遂得闻北王求婚之事,自是上天示警,令自己死心之意。遂抱定饮恨求死之心,更无忍辱偷生之理。此时听说宝玉独闯北静府,早又将自己放下,只顾一心一计为宝玉打算起来,心想他这般任性胡为,众人这般苦恼焦虑,都只为我一人而起,倘若这番竟闹出什么事来,我却该如何自处?依情形,那北静王行的明明是“以痛令从”之计,若自己不肯许婚,只怕宝玉再难回来。世上有情人原多,最难便在隔心两意上,自己从前原也一般迷惑,每每猜疑生忌,如今这番魂梦相通,才知他心如我心,两个人竟是一个人,却又偏偏天不与其便,生出这番阻隔来。他既为我这样,我除却一死,竟无以为报;我既得他知己若此,纵为他一死,又何足惜哉?

正思量间,只见小丫鬟飞跑的来告诉,贾母、王夫人、熙凤一行进园了,正往潇湘馆这边来。黛玉主意既定,心思清明,遂拭泪匀面,从容整衣。方迎出来时,只见贾母已坐着肩舆打那边颤颤悠悠的来了,后面众婆子、媳妇并鸳鸯、琥珀、彩云、玉钏、平儿、丰儿等一行十来个人,都打着青油纸伞,遮着王夫人、凤姐等,摇摇摆摆地走来,这才知道不知何时竟又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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