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50)

一时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送祭银来,贾政面南磕头,接了,又将戴权请至内室奉茶,细问娘娘罹难详情。戴权道:“连我竟也不能深知去年秋天平安州节度还上书说:该地民风淳朴,崇佛尚礼,本地乡绅盐商各自捐银若干,兴建佛寺及皇家行宫。皇上大喜,亲笔题名泰安寺,又命将修建驿宫之商人姓名、出银数目,俱缮单呈送,议叙加级,赏了许多冠戴,虽是虚职,也是五六品的头衔。今年春围时,皇上忽然想起这件事来,说折子上说这行宫修建得如何辉煌阔大,佛寺又怎样有神迹,究竟不曾亲去过一回,不如这便顺路随喜一番。便欲往驿宫停留数日,谁料竟闹出这件事故来。如今那些贼众已交大理寺逐个审讯,才知道原本都是些普通百姓,为的是税重难负,逼得没了活路,才落草做起这些勾当来。究竟这平安州节度也不是什么尚佛好礼之人,不过为的是变弄名目,勒索银钱罢了。他既吞了那些地霸买官的钱,又怕事情败露,便又假立名目,要从百姓身上榨出钱来盖塔遮羞,交不出银子的便捉了来当苦力。那些人正当壮年,多半又是没家没业的光棍儿,被逼急了,焉有不反的。便纠集起来,竟自一呼百应,做了盗贼。从前也还规矩,谁知为首的一个前年又走了,剩下的不成气候,便又窝里反,不问皂白,逢车必劫,竟惹出这场大事来。如今这些匪众已交大理寺审理,皇上额外开恩,只将几个头目枭首示众,余者或充发,或流放,大多仍遣回原籍务农去了。虽走了几个起事的,如今皇上已发下海捕文书,四处剿拿,料想总归拿得到。”

贾政听了,不免称诵一番“天鉴如临,明洞万里”等语,因送戴权出去,又将贾琏唤来,交与他上赐之银,暂且开发缎帛彩缯、牲醴纸马之用。

贾琏拿了这银进来,先拣搭丧棚、放焰火、灯彩香花、金银山等几件大的开发了,其余仍不知何出,因与赖二计议道:“酒席那笔,不拘那里,你且先替我垫上,有了银子再还你。”赖二笑道:“二爷说那里话?我的难道不是爷赏的,何谈借不借的。只是我究竟也没多少,若只是百二十两,少不得求亲靠友还可挪凑些,如今两府里接连几日的酒筵开费,没有三百两容易下不来,我便满身的铁,能打几斤钉儿?”贾琏笑道:“你别哄我,这些年你赚的存的比哪个不多,细论起来,连我也未必比得了。别说一二百两,便是一二千也难不倒你。如今且不论这些,你有多少借多少,能着这些银子花去吧。实在凑不出,也只好席面上省些,眼下且顾不得脸面体统。”

凤姐在里头听见,忙命人叫进贾琏来道:“你这样东借一笔西挪一桩的也不成话,银子花了不少,面上不好看,还要落人褒贬,到时候老太太、太太说,那年蓉哥儿媳妇殁了,还有那许多排场呢,如今娘娘薨了,倒只管节省,岂有不恼的?不说没钱,倒说咱们不会办事,上头不满意,下面也看笑话,以后还想在两府里争面子么?”

贾琏焦燥道:“有钱谁不会做面子?这会子不是挪不出银子来吗?账上本来就有限,统共那几千两银子,前些日老爷捐资又一骨脑儿挪了去,如今竟再要一些儿也没了。幸好买棺下葬这些不需自家出钱,不然只怕连口像样的棺材也打不出,那才叫饥荒呢。搁在从前,还好向鸳鸯挪借些老太太的东西来救急,偏又被大太太知道了,不咸不淡扔了那几句话,如今鸳鸯见了我,正眼儿也不瞧,难道还会借当给我吗?”

凤姐道:“我说你没才干,难道必定只有老太太的东西才可当?甄家几箱子东西运来,难道不是你收着?便拿几样去当,也没人知道。”贾琏道:“只怕往后来要时,对出来倒难为情。”凤姐冷笑道:“谁来要?谁对得出来?甄家两位大姑娘如今躲着娘家尚来不及倘若信得过时,东西也不搁在咱家了;三姑娘被司家退了婚,如今正寻死觅活的闹不清,倒好意思来要东西的不成?只有一位哥儿,听说又跟咱们家宝玉是一个性子,除了调脂弄粉,在丫头堆里胡闹,再没一点正经主意的,况且又跟他老子娘一同在牢里,未必放得出来,便出来时,也不难应付;除非他老子娘亲自登门来要且别说甄家已经定了罪,再难翻身的了,就真有那一天,也未必好意思当面儿一件一件清对的,就少了几件,也没人知道。倒是咱们自己家保不定有人记着这笔账,那也不用怕,到时候只要一笔一笔的回明了,知道是花在公家的事上,谁还会逼你赔出来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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