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6)

马道婆听了,顿时叫起撞天屈来,道:“来大爷,过头饭可吃,过头话不能讲,大爷这样说,莫不是疑我老婆子作贼?若是这样,便立时三刻从我房里起了赃去,便把婆子打死也无怨的;若拿不出实证来,老婆子拼着一死,还要大爷给我个说法。大爷四处打听打听,婆子吃斋持素,可不是手贱脚轻贪心昧德之人。这上头供着菩萨,我敢说一句谎话么?”来旺冷笑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既然说自家清白,就容我搜上一搜,搜出来,好教你心服。”马道婆却又拦着不许,哭道:“二位爷又不是官府差爷,又不曾有海捕文书,却凭什么硬闯进道观里来搜拿,要搜也容易,只拿官府凭书来。”

来旺哪肯与他闲话,喝一声:“拿下了。”早有两个小厮上来扭着胳膊捆了,乱塞在柴房里,便翻箱倒柜的查检起来。邻里听见吵嚷,多有扒门踮脚往来窥探的,有那老成热心的便上前劝说,“我们平日看待这马道婆尚好,况且是个出家人,爷们有什么话,只管好商好量,何必动手?这上头供着神佛呢。”

庆儿堵着门道:“这姓马的妖道婆子,时常每往我们府里出来进去,我们老太太朝也布施,晚也捐奉,这几年也不知让这妖婆诳了多少金银,他还不足,还要变着方儿连拿带偷,昨晚又找由头进府里偷了许多东西,所以我们来此讨要,你们谁个是他同党,或是知道底细,或是知道赃物去向的,不如早早的说明了,好教我们交差。”那些人听见话头不好,岂肯上前讨这个便宜贼名,都忙作鸟兽散去,只怕走得慢了,被刮搭上一个销赃的罪名,却又不舍远离,只站在自家院门前指指点点。

来旺儿指挥众人搜了半日,何曾有玉,便连块像样的石头也不见。却翻出各式青面白发、赤面黄发的鬼儿并许多铰的纸人来,有些背后写着字,有些胸前绾着针,又有个账簿子,上面写着某家给银买油多少,某家尚欠酬银若干,也不及细看,都一顿包裹了,扬长而去。那些邻人望他们走远,这方进来替马道婆松了缚。马道婆便坐在门槛儿上,拍腿戟指的哭骂了一回,口口声声只说来旺仗势欺人,捏造罪名,却终不敢辱及贾府。邻人假意劝了几句,各自散去。马道婆又嘟嘟囔囔的骂了半日,欲要做些法术来报仇,终究不敢这便动手,况也不知来旺八字,只得强自按捺,徐图后计。

原来蠢物虽无知识,却也晓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今既被贾环误窃,又为赵姨娘痛砸了几下,岂不着恼?况听见还要出动马道婆来施魇魔法儿来加害,愈觉惊动,只恨不能来去自如,无穿墙越户之功。幸喜马道婆出来,正遇着林之孝家的巡夜,一跐一滑的功夫,他便得以顺势轻轻滑落,悄无声息,落在穿堂门口草丛之中。那马道婆毫无知觉,兴冲冲回到家时,方知通灵玉已失,却哪敢向赵姨娘报知?且欲贪他报酬,只望瞒过一时是一时,改日再设法入府找寻。孰料荣府的人这样快便寻上门来,反倒庆幸宝玉丢失,不曾给人抓到贼赃,只道他们找不到玉,混闹一回自然无事。却不知那来旺儿仗着贾府之势,素与官府交好,今见无功而返,不好向凤姐交差,便想了一计,将鬼符账簿封在夹中,径送入衙门,报说马道婆巫蛊惑人,为乱地方,请官府严办。

衙门素来最恨这些奸邪虚妄之事,况是贾府门人投案,岂有不认真审理的?当即发下令牌,命两个公人去提了那神婆归案。上了堂,只听得云板响亮,皂役高喝,马道婆早已骨酥腿软,浑身乱颤,如浆的滚下汗来。那府衙原是个雷公性子,点名过堂毕,也不及问他原籍旧务,也不及问案情详细,只听马道婆方喊了句“冤枉”,他已暴燥起来,喝命左右:“先批二十个嘴巴,问他还敢咆哮公堂不敢!”衙役上前来,左右开弓,果然两边各打了个十个耳光,直打得那马道婆喷朱溅紫,哀哭不绝。那府衙这方开始问话,说不到两句,便又撂下五根签子,打了二十五毛竹板子,然后方掷下账簿来,斥问原委。

马道婆到这时悔恨不及,既得了银钱,便不该留下这些账目来现世,情知难以隐瞒,况且打得七荤八素,那里还有能力抵辩,只得眼泪鼻涕的,一笔一笔回清,及至通灵玉之事,却明知别事犹可,惟此一宗最为重大,明恃官府并无实据,遂咬紧了牙抵死不认。府衙倒也拿他无法,只得当堂判了个妖法惑众之罪,杖责八十,枷号示众。又命人报与贾府。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二回 凤姐执帚扫雪拾玉 颦卿点画烹竹煮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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