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肯定是远东大贵族出声，因为只有大贵族，他们才会如此讲究仪态，才能够做到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能够演奏出优雅的乐章。

这种装束，到了一般人身上，只会是一片噪音，让人看了笑话。也只有那些从小jīng心教养的大贵族，他们才撑得起这样的装束，才能够每一步走出去，都是一副副优美的画卷、一节节优美的乐章。

不得不说赵长卿完全满足了这些司机们对贵族这个名词的最高定义，所以他们很乐意为赵长卿服务。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就在马修送赵长卿出门，就在赵长卿走下台阶的那一刻，西侧走来了为年轻的东方女子，这个女人显然心事重重，竟然一头撞到了赵长卿的怀里。

那一瞬间，就连马修都以为，这个东方女人是来碰瓷的。

反而是赵长卿，他看了这个女人一眼，忽然用中文道：“中国人？江南人？”

章灵均愣住了。

她已经多久没有听见带着中国话了？而且，还是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官话。

“你，你是钱塘人吗？我是松江府宝山县的。”

话出了口，章灵均才发现不对劲。

因为落后，这个时期的中国人，哪怕是鲁迅这样的狂人，他的心中也藏着深深的自卑，认为中国人比不上西方人。因此，中国的先进分子剪了头发，穿上了洋装，仿佛这样，他们就能够比国内的那些老顽固们更加先进更加有思想一样。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发型还是衣着，他更像是从唐宋时期的古画里面走出来的，更加老古董。

章灵均想不起来，现在的中国，有哪个人敢这么穿。

“得罪。”赵长卿一下子抓住了章灵均的手腕，“你怀孕了。”

章灵均一下子涨红了脸。她低下了头，不说话。

“……而且，你最近的近况不好。经常挨饿，因此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你的皮肤状况可以看得出来，你出身名门望族，既然你的家族能够送你来英国，绝对是中国相当有权有势的人家，绝对短不了你的吃和穿。所以，你丈夫呢？”

章灵均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一样。她根本就不敢相信，只是一眼，对方就把自己的底都看穿了。

后面的马修立刻发现不对，连忙道：“赵先生，请问这位是……”

“不要紧，故乡人。”又对章灵均道，“你住哪里？我送你。”

章灵均不答。

赵长卿立刻转头问马修：“请问，你在这附近见过这位女士吗？”

用的当然是英语。

马修的秘书立刻道：“我认识这位女士，她跟她的丈夫租了后面史密斯太太的房子。不过，她的丈夫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了。”

弃妇。

不止一个人听出来了。

赵长卿这才对章灵均道：“还是不说吗？那么，我只能送你去医院了。看你的情况，你能支付起医院的费用吗？还是说，我帮你登报，找你的丈夫，或者是通知你的家人。”

“不，不用了。谢谢。还有，刚才，对不起。”

章灵均终于拾起了她的大家闺秀的教养，后退了半步，欠了欠身，道了歉，打算离开。

“既然是中国人，那就别忘记了，君子行健，自qiáng不息。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情，别人自然也不会把你当一回事情。还有，你以为你恪守规矩、奉养公婆、教养子女，劳苦功高，可在别人看来，尤其是在你的丈夫的眼里，伺候公婆有丫头婆子，教养子女可以请老师，他完全出得起这个钱，根本就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奉献。你把自己当老妈子管家婆，他为什么要把你当妻子看？”

只是一眼，赵长卿就已经看见了问题所在。

说什么传统的男尊女卑，实际上，中国人很多朝代坚持的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女共同承担起撑起一个家的责任。

但是，从明代开始，中国对女人的教育就陷入了畸形，把女人物化、把女人当成工具，甚至给女人洗脑。

这个素未谋面却一头撞上来的女人，赵长卿一眼就看出了，根本就是死倔死倔的、被教歪了还在跟自己较劲的、典型的这个时代的中国女人。

这是赵长卿第一次见到章灵均，只是他跟她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赵长卿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是在伦敦金融街上的金雀花咖啡厅。

因为他得到确切的消息，卡纳德公司的另一条船，也就是泰坦尼克号的姐妹船奥林匹克号即将下水。而在下水之前，他已经占卜过了，大凶。所以他请马修帮忙——不找奥康纳夫妇和qiáng纳森等人帮忙，完全是因为这些人已经成了伦敦的新贵，找他们太打眼——介绍了一个证券经纪人，也是伦敦金融街上有名的操盘手，帮忙做空卡纳德公司的股票——十倍杠杆，赌奥林匹克号第一次下水会出问题，虽然不至于直接沉船，但是，最后只能依靠拖船把它拖回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