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扶在琴杆上的拇指没有伤,其余四指,或多或少,都有细细的血痕,无名指上两道血痕还在出血。
欧阳少恭瞳孔一紧,眉间染上薄怒。
“放手!”墨北微低吼一声,左手用力一挣。
“这样你还敢继续拉琴!”
欧阳少恭不悦地皱眉,刚刚若不是瞥到琴弦异样的反光,他也不会想到她的手指已经伤到。
之前在远处听着琴音,一点也没有发觉不妥,淡淡的血腥气完全被江水的气味盖掉。
这首曲子里运用揉弦的地方很多,手指一旦受了伤再做揉弦,必是伤上加伤。
“不用你管!”
墨北微突然发力,手腕一转,脱出了欧阳少恭的掌控,再次按上琴弦。
欧阳少恭愣了一下,冷冷地笑了起来。
“墨北微,你想把自己的手指废掉,也不用这么麻烦。”
琴音再起,和先前的曲调一般无二,依旧是天狼姬。
墨北微咬着嘴唇,微微侧头,似是想要避开一旁冷厉的目光——对于早已目盲而今使用精神力感知外界的墨北微而言,这般动作,只昭示出她内心的逃避动摇而已。
“……若不找点事做,我怕自己会忍不住……”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语调上扬。
“忍不住?”
墨北微继续奏着琴曲,勾起嘴角,“是啊,忍不住……想去掐着他的脖子对他吼——给我想起来!失忆算什么,把记忆找回来就是!”
她垂下眼帘,本就勉强的笑容立刻维持不住。
“可是……他并不想……记起过去……只要他有那么一丝追寻过去的想法,我就会竭尽全力地让他想起来……但是……”
一想到这里,墨北微就感到揪心。
“但是,他根本不想记起来。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现在的自己。我有什么资格……跑去破坏他选择的人生?”
听到这里,若是再联想不到墨北微说的是谁,欧阳少恭大约也就不是欧阳少恭了。
他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了“尹千觞”,也即是昔日的“巫咸大人”。
原来两人已经碰面了?
数个念头闪过心头,欧阳少恭叹了口气,柔声道:“墨姑娘……委实太温柔了。”
墨北微被这句话惊得忘了继续拉琴,怔怔地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欧阳,你……路上没撞到脑袋吧?”
欧阳少恭好笑地摇头。
“墨姑娘何以如此妄自菲薄……若然你所说的,是你寻了几年的那位朋友,此刻你还能在这里拉琴,而不是跑去与他对峙……”
他轻笑一声,眸光略沉。
“换做其他人,就算知道对方不想记起过去,又怎会甘心?”
墨北微怔了一会儿,咬着牙说:“我也不甘心啊……”
如果是星杯骑士团的守护骑士,别说什么“失忆了再也不想回想过去”这种鬼理由,就算是“没失忆我就是不想回去”,哪怕打残了对方,她也会把人拖走,但是,那是生长于幽都、一直困守在幽都的风广陌,而不是“自愿”来到骑士团的守护骑士。
生于幽都,长于幽都,风广陌没有选择的权利。
而今他有了选择的机会,他选择留在外面,他选择抛弃过去。
她要以什么立场来反对?
“我很不甘心。只要他恢复记忆,我就能知道当日的凶手是谁。答案近在咫尺,我却不能得到。其实我也有办法逼他想起来,但是——”
墨北微慢慢摇头,按下心里蠢蠢(欲)动的复仇之念。
“如果我和他以前是仇人,我倒是能做这种事。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这么做……无论如何,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道理要把他拽到……仇恨的泥潭里去。不过是再花些时间调查而已,现在找到了他,也算是了了一件事。”
“这难道不是一种温柔吗?”欧阳少恭笑着点头,目光投向江面,思绪起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尊重他人的选择。”
墨北微疑惑地反问:“要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至少要能担得起他的人生吧?我担不起,所以,只能跑到江边来郁闷,顺便……”
她再次按弦引弓,垂眸低语。
“——哀悼我逝去的朋友风广陌。”
欧阳少恭有了一瞬的心惊,望着江面的月牙碎了又拼起,粼粼的波光缓缓漾开。
“……墨姑娘,竟是当他已经过世了吗?”
“不管他因为什么事情忘了过去,毕竟已经忘了,也完全不想再回想起来。这几年里,他已经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便如获得新生,并且,他很快乐。那么,我当他死在当年的事故里,有何不可?”
墨北微无奈地笑笑,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