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揎起袖子，低头用自己的帕子为他擦了擦身上的酒渍。他就靠着石凳，眉头紧锁，极是安静的闭着眼。

这大概就是上苍最后的仁慈，给了她一个最后道别的机会。

珠玑涩然一笑，一指刮过他的鼻尖，这一次不是虚然而过，不轻不重的一下，让润玉的眉间更紧了一些。

“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愤然和委屈，可是连控诉都是轻轻的。

“你到底有没有忘了锦觅？”

她咬着唇，转过脸，抬头望着天空上的星辉，努力忍着眼泪，喃喃问道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漫长的静默，唯有夜风呼啸。珠玑想有答案，又不要答案。

她唇角微扬，然后狠狠的点了点头，看着润玉的睡颜，庆幸着，轻声说道。

“还好你没有，还好。”

润玉却在此刻松了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茫然的看着眼前人，片刻的怔忪后，似是安心一笑。

他伸出手，抚摸着她如玉般的脸，那是梦中的虚空一触，却有着久违的温热。

“你还在，此梦真好。”

那熟悉的面容，坚定的目光。在梦中的此刻，他终于在不用压抑，可以毫无顾忌的，曲起一指，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却化作最最温柔，如浮云轻点，如鹅毛轻卷，缱绻万分的滑过她秀挺的鼻梁。

“傻瓜，懂了吗？”

梦里的珠玑没有说话，润玉却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尖，闭上眼又躺了回去。

“除了生死之交，还要生死相许。”

即使在梦中，他说完这一切，也如释重负一般，在层层梦境之后睡去。他自然不会看到，被他轻点鼻尖后的珠玑，她的愤怒，她的绝望，她的悲痛。

她看着他沉沉的睡颜，痛彻心扉的抱着自己，流泪满面，无声哭泣。

刚刚觉得上苍的慈悲，却原来是可怖可怕的残忍。

我才不要你的生死相许……我才不要！

她在心底嘶吼，撕心裂肺的呐喊，悲愤至极的好似要将余生的泪水都在此刻用完，湮灭这一切的不公。

我爱的那个人啊……

原本，你不爱我，我为你牺牲的时候，想让你记住我，余生万万年，永远也不要忘记有一个渺小的我，短暂而又铿锵的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

可是你若爱我，我宁愿你永远也不要记得我。

珠玑抹去自己的眼泪，泛滥的泪水不会换来任何同情，哭泣也不过是悼念。

现在她又有了许多事要做，她不能，也不许，让他的余生万年，只剩下无尽悔痛和无处慰籍的怀念。

长夜将尽，她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额头，在他耳边，道。

“我懂了，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曾经觉得，如果我要早于深爱我的人先走完人生，那余下他一个人真是极致的残忍，不如将自己的一切都清除干净，让他什么都不记得的忘却。

第81章

在润玉还在醉酒中，珠玑已无声离开。离开南天门的时候，因为没了神职还被盘问了几句。她只同守将说要去见云梦水君，守将便也放了她出去。

其实她只身去了上青天，因为不过一天界小仙，没有飞身成神，又无斗姆元君传召，私闯上青天已违神律。她一路向上，顶风而行，被清气割身，犹如过千刃万剑。

等跌落在斗府门前外边的氅衣已碎成了羽片，浑身浴血，手上脚上，腰上背上，皆是细细密密的伤口，鬓发凌乱，眉间眼下是一条细长血丝，正渗着血。

“弟子珠玑，求见斗姆元君。”

她声音孱弱，撑着满是伤痕的身子，爬到了斗府的门前，用尽力气喊话求见。话音刚落，门扉洞开，似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里头传来了慈悲的声音。

“进来。”

珠玑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真怕斗姆元君不给她求见的机会，立刻撑起身子踉跄的走了进去。

洞天福地之处，四周都是祥瑞明光，斗姆元君在莲花座上，手持拂尘，闭目而坐。

“谢元君慈悲。”

跪拜叩谢，珠玑抬起头来，未免失礼，整理了凌乱鬓发和衣衫。

斗姆元君睁开眼睛，看着跪拜在她眼前的珠玑，拂尘轻掠，就将她满身的伤痕治愈，叹道。

“真是个痴儿。”

珠玑顾不得欣喜，再次叩首，悲切恳求道。

“元君慈悲，弟子想要救一个人。”

斗姆元君淡淡道。

“天地万物自有命数，如是因，如是果。”

命数太残忍，对他也太不公，她不要这样的如是因，不要这样如是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