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人走了，皇帝的视线再次回到两军厮杀的战场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雪风吹得全身哆嗦的皇帝，一肚子的郁闷。他本以为，乐无异不会走的。皇帝本就特别畏寒，如今受了伤，又把自己御寒的大氅脱给了乐无异，难道对方不是应该一脸感动的拥他入怀么？至少也该握住他的手，说些甜言蜜语，可乐无异就这么走了，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其实皇帝不用吩咐，也有侍从会奉上暖和衣袍，可他却是那么的心绪烦躁，用眼色狠狠的制止了急欲上前的侍从，毫无理智。

“乐兄应该太累了，只是去休息一会儿。”夏夷则悻悻的自语。

也许，过一会乐无异就会回来了吧，他会看见夏夷则在一直等着他。

37

风雪不知何时停止了，残酷的战争从却深夜一直绞杀到了黎明。

当艳红的朝阳在无数血与骨铺就的大地上跃起，双方才暂停了厮杀，鸣金收兵，收拢残部和尸体。

这一战，吐胡的两万多青壮再也无法回到故乡，连一向引以为傲的神牛骑兵也全军尽殁。而大唐则付出了七千将士的生命，虽然双方的伤亡比例相差三倍，整个唐军大营却无半分胜利喜悦的情绪。

过去，大唐精锐与那些装备简陋胡人的战斗，往往都是摧枯拉朽单方面的屠杀，很难造成如此大的伤亡。但此次与吐胡的交锋，后期的战场却变得无法控制，指挥无力，攻击迟钝，所有人都变得疯魔一般，在杀光所有敌人之前连撤退都难以做到。

前线指挥的军官们跪在了皇帝驻跸外请罪，黑压压的一片。

每个人都心头沉重，脸色铁青。

战场难以控制将军们或许可以忍受，毕竟面对吐胡军队，大唐还是有绝对的兵力优势。

可是，吐胡还有偃甲兽，还有那些恐怖的战争武器！

没有一支能够指挥得当如臂使指的强军，如何能去抗衡那些宛若来自地狱的洪荒怪兽！

38

夏夷则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帐殿。

满身疲倦的他没有见汇报战况的将领们，也没有见到那个说要来找他的人。

他在战场的高处站了一夜，皇帝的龙旗始终在黑暗中屹立不倒，决然振奋着下方厮杀的大唐战士，可身边的那个人却已悄然离去。

吐胡人已经收集了太多的魂力，他们的偃兽大军即将发动攻击。没有偃甲的帮助，大唐的战士们只能用血肉之躯去对抗那种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战士们不是机器，他们是人，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难道真要这样葬送在这里吗？

夏夷则屏退了所有宫女侍从，一袭缓袍，独自跪坐在胡床上，很是沮丧。他明白乐无异恼了自己，他答应过他决不会动魂石的力量，可转眼就出尔反尔。

尽管如此，夏夷则却没有后悔。

此次行军匆忙，皇帝的帐殿并未按照礼仪中 “预设三部帐幕，皆乌毡为表，朱绫为覆，下有紫帷方坐、金铜行牀，覆以帘，其行置排城以为蔽捍。”的标准布置，他的帐殿与普通的将军帐篷相比并无不同。空荡荡的帐殿中，数盏铜灯、一张普通的胡床、一盆炭火、一方小案、四幅绘着两国山河地理的木图。

他是皇帝，是大唐帝国的统治者，更是这片大地的守护者。然而此时、此地的他却仅仅是一个孤单的少年。绸叠袖袍下的身躯轻轻颤抖着，他无力的跪坐着，眼圈儿红红的。

闭上眼，乐无异英俊的脸却在他颓白的心中摇摇晃晃。

他对乐无异说了很过分的话，可他控制不了自己，那一刻的愤怒与害怕，令他难以自抑到无所适从。他知道，即便是乐无异也会受伤，却一定会原谅他，不论他如何的任性，甚至不可理喻。他从不曾怀疑过乐无异对大唐的热爱，那个如朝阳一般明媚的少年，始终怀着一颗悲悯而温柔的心。

乐无异喜欢他。

可他却伤了他，他却伤了他，他却伤了他。

他总是想保护更多的人。

在大军面前，他以一个帝王的骄傲，毫不犹豫的拔剑而起，结果是他的双手纤瘦嶙峋，从来不曾拥有独自撑起天空、涤荡寰宇的力量。

夏夷则并不后悔。

39

“无法控制的强大力量，齐撂弄赞敢用，大唐李焱如何不敢用？”他自语，他的声音仿佛在大海上飞翔的海燕，孤独而遥远，在振翮起航的同时也酝酿着风雨雷电。

真正的力量并不可怕，可怕的永远只是掌握它的人。

“无异……你不来见我，是太累了吗？”

好痛。

他倏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有暗红的液体从苍瘦洁白手指的缝隙间无声滑落。

真是容易受伤的脆弱身体，夏夷则唇角勾勒着讥诮的笑容，一颗心却是莫名的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