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摩望向那架自水幕后浮出的迦楼罗，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丝不安的心绪。猛兽还在跃跃欲试，若不是他控制着引线，眼见着那些来自水底的修罗就要扑向前方。

“苏摩，为什么还不动手？”龙吟之声回响在天际，震耳欲聋，风起云涌。

真岚于九天之上，回望那个兀自犹豫的盟友。他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然而他们已经等不及了。迦楼罗此刻出现，尚且未完全恢复战力。待稍后全部显现之时，若想再击落它，便是回天无力。

碧落海开始沸腾得厉害，整个水域泼墨一样的色泽，变得漆黑无比。宛如有着无数怨灵，在抗议着至今仍没有发号施令的海皇。

苏摩依旧迟迟未有所动作。

带着避水珠的红衣少女，从水里浮了出来。她站在一处稍高的丘上，焦急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方才叶城被淹没，死伤无数百姓之时，她还在劝苏摩停手，而今面对着异变的迦楼罗，她只是不安地搓着双手，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一道白光自那笙衣襟穿出，往水幕的方向迅速飘了过去。那笙伸出手，只来得及碰到它消逝的光尾。

加速下坠的过程中，云焕落入一片绵软有力的波光之中，回眸间，他看到了那位仙风道骨的男子。

最后一丝水波闭合，迦楼罗已完全浮出。多股力量望着重返战场的迦楼罗，心思各异。苏摩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即便迦楼罗在向着他缓缓靠近。

“苏摩！！”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夹杂着极致的担忧和警示。

蓝金白三道光辉交织着，隔开了他与那个庞大的机械。顷刻之间，迦楼罗化为齑粉，漫天黑雨飘洒。洪兽四下散开，转瞬湮没于漆黑的水中，再也不见。

虚空中，一袭蓝色身影从天而降，退进那层水幕之中。

“潇！！”碧落海倒流向天际，黑色的水墙似屏障伫立于天地之间。海皇疾奔向那抹蓝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却是来不及抓住最后一角裙裾。水幕再度闭合，莹莹似有银粉在其中似缎带流转，闪烁着精致的辉光。

“潇……”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抚摸过幕墙，就在他苍白绝世的容颜贴近之时，水幕轰然碎裂。

鲛人少女侧伏在地面上，人身，鱼尾。

淡蓝色的海水，在她的身下汇聚成一片浅浅的汪洋。渐渐的，她的半身隐没于那片汪洋之中，倒影拼合成完整的她。她宁和地侧卧于水中，鱼尾随着水波荡漾轻轻摆动着。

就在苏摩靠近之时，她的周身浮起无数星点，一个又一个，缓缓升上天际。仔细看过去，那是剔透的泡沫。每一个透明的水泡中，都是一个已逝的灵魂。

“苏摩……”真岚拦住了就要冲往水中的白衣女子，暗暗制止了她的动作。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长什么样子。上一次，她们初遇之时，她已是面目全非。那个唤作“潇”的鲛人女子，竟美得如同本就属于天际的流云。

直到今时今日，她才恍然发现，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苏摩俯身，半跪于汪洋之中，抬起的手停在离潇不远的地方，竟是丝毫不敢触碰到她。

彼时，苏摩身后的那片海域，由垂直倾为水平，缓缓与那面水墙融合在一起。漆黑的水色，变浅、变淡，直到呈现为一片碧蓝。

这是……苏摩疲惫的眸中，精亮的光芒一闪即没。

以身化海，催动唤灵禁术，只为消逝的生命。

那些透明的泡沫升向天际，破裂之时，那片碧蓝的海域中，浮出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汀、湘、寒洲、宁凉——那些所有在复国中牺牲的战士们、数月前被清洗的鲛人奴隶、以及被这场战争波及，无辜丧生的冰族百姓……

潇的身形此刻已近乎透明，宛如一吹即散的幽灵。然而，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笑意悄然绽放。

“姐姐……姐姐！！”蓝衣少女冲向这片海域，奋力却游不到她的身侧。浪潮打了过来，又将她推出好远。

望着复生的鲛人少女，潇的唇角是更深的笑意。她终于，在魂灵还没有完全消散之际，等来了这一句“姐姐”。

汀，对不起……

湘的神情是复杂的，她撑着佩剑半跪于水中，对着渐渐透明的女子，低下了头。

“公主……”

“公主……”

复生的鲛人纷纷对着即将消散的冥灵下跪，向她行礼，致以海国最高的敬意。

一袭黑衣自水中站起，对着周围冷声命令道：“回碧落海。”

水面上波光跃动，苏摩撤收了引线。那一片被涤尽了怨力重现澄蓝的海域，拥着他的族人，向遥远的南部海域而去。

早先牺牲的鲛人，只记得海国末代公主的模样。可是在他的心里，她只是潇，不是任何人，不依附于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