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绵密的湿意，在颊边化开。她睁开眼，抬手接住来自天空的纯白精灵——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初雪。

翌日清晨，含光殿内阁。

纤柔的手腕轻轻拨弄着水上漂浮的花瓣，看着那些零落的生命在微烫的水中浮沉，潇的心，似也是随着一起沉了下去。

试过水温，云焰沐浴更衣。浴时水中洒了花瓣，她的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金色的长发如瀑垂落，潇轻轻拭干云焰身上和发上的水，宛如擦拭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

整整一个时辰，两人相对无言。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圣女的服饰是白色的，那种明亮而高贵的白。这件礼服比她平素里的衣服更加的精致，摸上去也更加的舒服。然而，却是一件囚衣，囚禁了她的命运，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云焰跪于堂前，对着云烛的灵位叩首，而后起身。

含光殿外，云焕一身戎装，已是等候许久。

“云焰拜别哥哥……”她屈膝向云焕行礼。云焕看向幼妹的眼中，似是浮现出一身嫁衣的她。如若今日，是送她出嫁，该有多好。可是，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眼前白光一闪，那袭在日光下越发雪白的圣服，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将去往一处，深不可测的冰渊。

这一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可谓是一个好天气。云焰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的众人，发出一丝叹息。

其他门阀的各人，相继到场，看着台上的云焰，情绪各异。云焰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封礼结束之时，她的人生也走向了另一个开场。

云焰去白塔这一日的晚上，云焕独自一人在含光殿漫无目的地走着——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地方。他不禁想起，自己与姐姐和妹妹在铁城的那段童年过往。那个时候，他们经历着贫穷，寒冷，饥饿，苦难。儿时的他，帝都就是他的梦想，荣耀所在的地方。那时的帝都，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那时他的心，奔流着梦的希冀。却不似现在这般，空空如也。

待他真正得到了他想要的，恍然觉得许久以来，他为之努力的一切，到头来，都是一些无谓的东西，多么可笑。他也曾想，自己与那些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云荒的中州人，有什么不同？中州视云荒为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而真正的云荒，几许人间地狱之景。

五十周年的那场大庆，他未曾经历过。只是听说，那样的盛世。而如今，繁华背后尽是多股蠢蠢欲动的力量。他生于一个并不算安稳的年代，而眼下，也正逢乱世。

云焕想着，不知何时自己因那些脑海中忽然冒出的片段，停下了脚步。温热生于背，一件绒氅轻轻落于身后——他还有潇。

云焕抬手，握住还未来得及从他肩上退下的细柔的腕。他并未回身，只抬头望向天际那一轮冷月。“潇，”云焕幽幽开口，“即便姐姐长年在白塔顶，我从未觉得，含光殿如此冷清。”

身后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鲛人少女温柔的声音:“主人，潇知道您在想念云烛小姐，也在担心焰儿。我们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守护好我们想去守护的人。潇会一直陪在主人的身边，希望主人能够早日振作起来……”

只有她，能看穿自己坚硬外表下的脆弱。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愿意流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脆弱。云焕回身，轻轻拥住鲛人少女。原本空茫的眼里闪着数日来的第一道光。“你说得对，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守护住我们想要守护的人。潇，谢谢你……”

感谢上天，还能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只要有你在，我便不会害怕，这里的寂寞。

传讯

别院幽泉旁，青衣女子细心查看了一圈四周，俯身向水面，轻轻吐出了一声低吟——那是鲛人一族特有的“潜音”。

水面哗啦一声碎裂，一道白光从幽深的水底应声而起，闪电一样地分波而出，停在了她的肩头——是一条雪白的、会飞的鱼。那条鱼停在青衣女子的肩头，急促地拍打着双鳍，鼓鼓的眼睛盯着她。

“文鳐，有一个紧急的情报，请你立刻传给大营那边。”碧用潜音轻声和它说话，神色凝重，“圣女云烛身死，其妹云焰继任。云焕截击皇天未遂，比翼鸟坠毁，被降级处分。镇守帝都的钧天部，原本即将被抽调部分兵力支援望海郡之战。眼下，主将遭遇重创，对复国军正是有利时机。”

文鳐鱼拍打着鳍，用力鼓了鼓腮帮子表示知晓。从青衣女子的肩膀上一跃而下，如一柄利刃一样无声无息破开了水，尾巴一摆，将头探出水面发出了咕噜声，随即一头扎入水底，从深不见底的深幽泉水中彻底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