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冷静程度来讲，他根本不像一个少年，早熟、早慧，他凭借它们在对他而言丑陋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去，虽谈不上活得多好，好歹活着，大概能活很久。好吧，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些，不过活下去，即便遇不到什么惊喜，偶尔也还能见到点儿不那么肮脏恶心的人和事。比如周末黄昏，坐在秋千上冲他欢笑的少女，他站在灌木后看着她飞扬的头发，火焰般的发丝温柔地牵动夕阳，让它们洒向他，洒向灌木丛中的粉紫花朵，洒向蹭过他的腿，正轻嗅鲜花的黑狗。呵，这家伙…于是，他感慨着蹲下身挠动对方的耳根，这家伙，没有狗狗那样敏锐的嗅觉，才得凑这么近。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再回想起黑狗在荒野上转动脑袋假装嗅闻的举动，整颗心被泡进暖暖的温水中，涟漪阵阵，如汤沃雪。

Bellatrix果然没有对他施咒。她收起魔杖，近乎愤恨地瞪着他：“你倒是自信。”

“自信于没有做过的事，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指控我，前辈，我还没给Lucius回信。”Snape挑眉，他观察着Bellatrix愈加愤怒的表情，觉得差不多了，才又说，“我感到很遗憾，他和Narcissa的事，等敲定新的时间，我会祝福他们。”

“最好是这样。”Bellatrix脸色稍霁。

“如果有你弟弟的消息，我会通知你。”Snape说，“算是为他们尽点儿绵薄之力。”

Bellatrix懒得再听下去，她点点头，拽过Regulus，“砰”的一声后，他们消失在磨坊中，灰尘扬起，呛人得很。

Snape站在原地盯着空气中某一点，他没有挥开灰尘，任由它们落在身上。Regulus…随从显形前，他在Bellatrix身后奋力冲自己做出一个口型。

“谢谢。”

谢什么。他很想不屑一顾地冷哼，装作不明白，把糟心的Black兄弟二人一起扔出脑海。可惜他明白他在谢什么。他先是站在理智的角度，分析了一下最糟糕的情况，比如Regulus被使用了摄神取念或者吐真剂，从对方的视野来看，他，Severus Snape，方才的表演完美无缺，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理智把心放下后，没用的情绪就翻腾着浮现出来。

蠢狗的家人想杀了他。这个事实令Snape感到难过。他不愿承认自己在为Sirius难过，只能以Black家和他的认知相差过大来解释心中古怪的酸涩。他羡慕Sirius，尤其羡慕对方的出身，他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自己拥有Sirius那样显赫的出身，绝不会活得这般凄惨。他讨厌Sirius，尤其讨厌Sirius对Black家的血统不屑一顾，他求而不得的，对方弃如敝屣。可现在……他发现Sirius的家人想杀死他。Bellatrix那样痛恨Sirius，简直就像、就像Tobias痛恨自己一样。Snape用力闭上眼，试图把这莫名其妙的类比压回去，却适得其反。他恨Tobias，诚如Sirius恨Black家，可是，当Tobias的手掐在他脖子上，把空气一点点挤出去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难过。难过、绝望、恐惧、不甘、痛恨、厌憎…他记得这些情绪是如何交织着淹没他，把他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时…是黑狗救了他。

Sirius在Black家能得到的唯一慰藉是Regulus，可Regulus弱小、怯懦，至少在Sirius看来是这样，于是尽管他的弟弟倔强又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散出微光，他也没有注意过，这支小蜡烛引燃自己，暖不到任何人。还不如Eileen呢……Snape抿着唇，确认Bellatrix不会再回来之后，慢吞吞走到石磨后，弯腰钻到底下，准备把Sirius带出来。

Snape确信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向来这样认为。在此之前他很少跟谁共情，即便是Lily。Lily也不总是开开心心的，她为姐姐的事没少伤心，可是她对他诉说的时候，他从来敷衍了事，或者转移话题。他没办法理解她的感受，没办法分担她的不快，甚至连她的难过来自于什么都弄不明白，也从未想过要弄明白。可是Sirius……即使，他是说即使，非要有这么一个特殊的人出现，为什么会是Sirius？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用同样糟糕的家庭关系作为理由说服自己，这是件正常且容易理解的事。“要知道，这样畸形的家庭可不常见，我们只是失去了同样的东西。”Snape咕哝着去扣动活板门。他们缺失同样的东西，从未拥有过称得上幸福的家，他们同样不明白普通家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没尝过被亲人无条件爱着是什么滋味，即便有Eileen，有Regulus，能给的也太少太少，“能去霍格沃茨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没想到对你来说也一样。”

Snape眨眨眼，手指用力准备弄开活板门，它却被从内部大力掀动，少年微微一愣，门已经弹开，黑狗如炮弹般窜出，一头撞进他怀里，他脚下不稳，被带着向后倒去，眼看着头就要重重磕在石磨边沿上，一只软乎乎的爪子垫在脑后，替他挨了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