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

那个笑容里，有恶意，却也有愤怒。那愤怒是出于什么，我很清楚。

那是基于对与自己有同样经历的人的同情，而衍生出的，对欺负人的那一方的愤怒。

一些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记忆碎片再度浮上脑海。

我曾经……不是少女时期，是更早的时候，还是一个外向又自来熟的人。是一个可以和完全不认识的人聊上整整两个小时的热情的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和人相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置身于别人的视线中就会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呢？

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觉得厌恶至极，对于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反复思量的？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节点的话，对，那大概就是从我做的事总会被嘲笑，我说的话总会被翻白眼，我以为是朋友的人对其他人说“我都不理她她还非要缠上来，你说她有多贱啊”……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我说过啦，我是一个笨蛋。

聪明人能够处理得很好吧，但是笨蛋没有办法应付这些事。

所以我只能用笨蛋的方式来应对——把自己蜷缩起来，用书籍和音乐筑起厚厚的墙壁，隔断自己与他人的交往，藏在终有一日会将我压死的堡垒之中。

可能是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吧，时槻梦野沉默了片刻，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

被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安慰了还真是让人心情微妙……我这样想着，却也没有甩开她的手。

“我有过一个朋友。”她轻声说，“那孩子也是一个笨蛋，居然能和我还有姐姐做朋友。”

我安静地听着，只要稍稍仰起头，就能看到梦野的脸，看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我没有这样做，而是微微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和你有点像，都是常常会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的家伙。像个小丑一样，可笑又可怜地试图讨好周围所有人，谁否定她都会让她伤心，就算是讨厌的家伙，就算是陌生人也一样。又敏感，又笨拙，有点自卑又有点自傲……实在是个大笨蛋。”

梦野的语气是十足的恨铁不成钢，但也带着无法掩饰的悲哀。

“其实我一开始完全不想搭理那个笨蛋的，但是风乃先和她成了朋友，所以我们总是会碰到面。我凶她的话，她就会露出那种表情……实在受不了，所以我也只好和她做朋友了。”梦野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又说了下去，“明明不要和我做朋友就好了。”

“我那时候，被盯上了。理由很无聊。她老跟着我转，所以也被盯上了。”梦野忽然换上了粗鲁的语气，加快了语速，“那些家伙本来就很讨厌她，看到她和我混在一起就更讨厌了，所以……”

所以什么呢。

即使她不说，我也猜得到。

所以那个孩子被欺负了。

原作中，时槻风乃提起过，她之所以从学校休学的原因，是她的朋友因为被欺凌而自杀了。

风乃也曾经试过伪装自己，用符合常识的方式在正常的世界中生活，但是这件事让她彻底放弃了这种尝试。

我想，对于梦野来说，可能也是这样吧。

我犹豫了片刻，抬起手来，轻轻握住了梦野的手。

“我想，她肯定不会后悔和梦野你们做朋友的。”

时槻梦野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咬紧牙关，想要把自己的手抽_出去。但是我却抓得很用力，她一时挣脱不开，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这家伙……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遥远的回忆。

遥远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还无法忘记的过去。

“因为你说我和她很像嘛。”我笑了一下，不过却无法确定自己笑得到底难不难看，“讨好别人，是因为很想要朋友。如果那时候我能有梦野你这样的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的。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

是啊，那时候的我，真的很想要朋友。

很好很好的，不管吵架还是怎么样，都还能再度和好如初，就算会嫌弃我，就算会说我哪里做的不好，但也不会讨厌我，不会放弃我的朋友。

我想，那个女孩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真是笨蛋啊。”梦野脱力似的叹了口气，她别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表情，“算了，随便吧，你快点从这个梦境世界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张蠢脸了。”

傲娇这种生物就是这点难搞……你戳中她的点的时候她很可能会对着你就是一脚……

当然我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不只是因为我不敢，也因为时槻梦野完全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挥挥手就把我从梦境里驱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