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极轻，一瞬间速水怜似乎看到她的眼中有水雾升起。

霜月眨了一下眼，水绿色的猫眼恢复平静，她用力擦了一下嘴唇，唇上泛起的殷红盖过不正常的苍白，仿佛她刚才的异常只是错觉。

但速水怜此时已经无心关注这些。

他发现他可能想错了，在组织被攻破之后，霜月真的还能偿还清她的罪孽，重新开始生活吗？

不谈这几年任务中的目标多多少少都不干净，也不谈霜月的爆破能力只会取走目标性命而不伤及无辜，她在九年前就已经犯下震惊世界的袭击世界。

从小在这种环境中生长，与他开诚布公详谈了许久的卡兹黛利……是真心的还是在骗他？

速水怜张了张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他只干巴巴地问出一句：“……你不会做噩梦吗？”

整个飞机的87个人，87条生命，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后来陆续有几具残破的部分尸体在洋流经过的海岸被发现，更多的则是被无尽的大海吞噬。

那些残破的肢体可以分辨出有些属于大人，有些属于小孩，最小的才不过五六岁。

在速水怜卧底的七年里，他经常会被梦魇所困扰，只是这次不是幼年时父母被杀的噩梦，而是那些死在他手下的灵魂，有些是无辜的、有些并不无辜，但他们都一样带着死亡时的模样，胸口或者额头有巨大的血洞，他们眼窝凹陷、粘着血的嘴开开合合，向他伸出手。

他们问他「我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要杀我」。

他们说，他们的家人、朋友都还在等着。

他们说，总有一天你也会死，会下来陪着他们，会下到最深层的地狱。

后来他习惯了，心态变得平静，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习惯黑暗、变得冷漠，不适合当一个警察……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多的人能生活得更好，保护他们的幸福生活，远离黑暗和死亡。

他们是自愿背负这些黑暗和苦痛，潜伏在阴影之中，只为了击溃黑暗的那一刻。

那么霜月是怎么想的呢？

身边的少女发出一声气音，她平静地删掉报错的那行代码，缠着绷带的手习惯性地在空气中做了个抚摸的动作，随后顿在半空中：“……梦里的他们在感谢我，为什么会是噩梦？”

有着摇头浅茶色头发的孩子浑身瘦弱不堪，但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闪烁着泪花，他对着她说「谢谢」。

深色皮肤的卷发男孩带着近乎灼人的笑容朝她挥手。

最小的孩子、那个叫辛西娅的、漂亮得如同公主一样的金色长卷发女孩，她期待地抬头望着八岁的霜月——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姐姐——她伸出双手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脑袋上，她说「再摸摸看我的头吧，姐姐」。

各种颜色的头发、不同种族的男孩女孩们、来自世界各地的家庭，他们围在八岁的霜月身边，向着她露出笑容。

「这样的话，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被带离故乡，被卖到其他地方了。」

明明半个身子被阳光照亮，黑发青年却感觉手脚冰凉，速水怜眼中的少女露出了真情实意的笑容，哪怕这个笑容带着些许哀伤和一丝让他看不懂的情绪。

“感、谢……？”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87个人。

就因为她的一个决定，让整整87个人都葬身海洋，其中最小的才四五岁。

“……你不需要理解，”霜月自嘲一笑，完全不顾及缠着绷带的手，一行行代码快速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只要他们和我知道就够了。”

她的后半句话很轻很轻，轻到速水怜几乎没有听见。

“霜月沙耶，你——”

“找到了，”霜月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显然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和玛斯尼有联系的几个嫌疑人。”

“埃里克·安德森、奥利弗·帕斯卡、劳拉·史密斯。”

“他们都与瑞典当地的地下势力有关系，安德森是她的男友，帕斯卡是她的叔叔，史密斯是她的前女友……这关系还真够奇怪的。”

“我会负责莎斯拉那边，你就从这三个人的信息下手……你在听吗？速水？”

速水怜下意识地拍开了卡兹黛利搭上来的手，完全没注意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那只还缠着绷带的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压下脑海中纷涌的思绪，速水怜勉强回过神：“……我在听，去查刚才说的那三个人，对吧？”

“没错，”霜月没有纠结他的走神，“他们的重要信息不会通过网络来传递——很古老，但在某些方面保密性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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