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家人、朋友、安稳的生活、对陆地的思念、疲惫、恐惧……”

“这些「羁绊」，无论是怎样的职务和头衔，都不能把人禁锢在船上吧？”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猜到他想要说什么，北斗摆了摆手，望向在天空中飞翔的石鸢，神情微动：“如果有谁要走，我绝不会拦。毕竟大海与船赋予人的是「自由」，而不是牢笼，不是吗？”

“想到离开这艘船，虽然我们旅程的方向不同，但都在人生的路上一直向前航行——”

“——每次想起来我们所有人这般自由认真地活着，说过「再见」后，还会在自己的道路上继续前进的这件事，就会让人忍不住……”

“……想要露出笑容啊。”

“所以，「离别」这种事，我经历得倒是不少。”北斗笑了笑，仰头喝了口酒，“上船的时候，我会问他们理由；但要离开大海，我就不会再多嘴问什么「离开的理由」了。”

“我只会拍拍他们肩膀，敬上最后一杯酒。我会告诉他们……”

——「但无论你的旅途去往何方，『死兆星』号上，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他当时，又是怎样的神情呢？听到北斗说着“不提这个了，一起去喝酒……呃，你可以喝酒吗”的时候，他似乎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他当时的神情，北斗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少年，遇到难题了吗？”

“——不知道如何向前的话，总之先迈出第一步，后面的道路就会自然而然地展开了。”

枫染般的秋叶掠过眼瞳，站在对面的少女容颜似乎都已经模糊。她只是静静地望向他，脸上还带着她一直都有着的、那样的大大的笑容。

「——但这般真挚的感情，或许并非爱情一词便可概括。但凡有羁绊之人，或许总有一天都要面临别离。」

「你又是怎样看待……」

「……『别离』的呢？」

“我……”

他动了动嘴唇。

破败的庭院、幽远的森林、秋雨洗刷的山丘，连同记忆中枫染的河川、漫天遍布的雷光与愿望，石鸢翱翔的海平面一同不断涌现。

少女的表情很温柔、很开朗。她似乎并不为离别而悲伤，只是那样笑着。她没有再流泪，甚至神色中没有一丝勉强的意思。

她只是那样的笑着。

……但为什么，明明经历过那样多的「离别」的自己，却……

——「有些忍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呢？」

她走近了他，轻轻地牵起了他的手。那双黑色的眼睛微微颤动，满是复杂的神情。那里面有着满足、眷恋、不舍、悲伤，但却没有泪水。

“谢谢你们。”她微微垂下双眼，静静地凝视着他冰冷的指尖，“我……我很高兴遇到你，很高兴能遇到大家。”

“其实，我知道的……一开始就该知道的。这样的相遇，本来就已经是个奇迹。凡是相遇，都有彼此告别的一天。”

“但是就算我一开始就知道一定会有一天不得不说「再见」，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你们。”

“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你们也会在我的回忆中永远熠熠生辉。”

“有的时候我也会在想，大家……会不会真的不存在呢？没有人记得你们的存在，你们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可你们就像上天在我非常非常困难、非常非常痛苦的时候垂怜降下的宝物一样，帮助我走过了一段又一段非常艰难的路，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他急切地摇了摇头，少女却只是摇了摇头，用那根微凉纤细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他的嘴唇。

“但是……我明白，我明白的。就算再多人说这段经历是假的，是我虚构的，是我幻想的，再多人告诉我大家只是虚构的数据，我也会相信我真切的感受。你们的确这样陪伴着我，在我痛苦的时候给予我力量和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所以……”

“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就算所有人都不认可你们的存在……”

“……我也会记得，我们的相遇、经历的事情、告别，记得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还有……”

“……这段永无止境的旅途。”

聚光灯的光芒闪过，乌泱泱的人群中，你看不清任何一张脸。无数的回忆、情绪、声音汇聚在一起，那样巨大的存在几乎要把你吞噬。

但你却不会再害怕了。

独自前行的旅途中，你已经不是那时的自己了。

“我承认，数据终究是有限的——”

“——但人类的想象却是无限的。”

场馆嘈杂的声音陷入寂静，只有微微闪烁的闪光灯和轻轻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