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一日两日，不过转眼一瞬。但他又不是我弟子——轮回山庄的少庄主，还能跟我一辈子不成？”

张佳乐立马明白叶修说的“想通”是指什么了。

他神情渐渐复杂起来，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间红尘熙熙攘攘，有人烂醉花间，有人得过且过，但叶修好像总是用近乎冷厉的方法强迫自己跳出去……这就让他有时候看起来，难免有些不近人情。

但他没来得及烦恼多久，因为青年的声音已经在背后响了起来。

周泽楷面色带了点病中的憔悴，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身单薄月色长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看也没看戳在那兀自烦恼的张佳乐，只是问：“你要走了？”

叶修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周泽楷便继续问：“叶修？”

被点名道姓的人体会出了一点尴尬，当下端起架子：“干什么，叫谁呢？没大没小的。”他走过去，胡乱呼噜了一把周泽楷的头发，语气软了一些，“我要去这位张前辈的地盘闭关。你我相逢是缘，如今也有十年——你该去真正历练历练了，否则怎么担得动轮回山庄？”

他没正面说“走”这个字，恰恰意味着别人已经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了。

周泽楷后退一步，少年人还没有学会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他确信来到江南之前一切都还是好好的，那时他还以为这样平静的生活也可以天长地久下去……

年少的孤狼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理智告诉他这很正常，他们修道中人不看重尘缘，一生能聚几次都算好的。然而叶修于周泽楷是少年时代开始的仰望，哪边割舍掉都是钻心的痛。于是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可想，只能咬了咬牙，片刻后才道：“起码明日再……”

周泽楷说不下去了，他觉得空落落的，又觉得自己这样十足难看。

叶修未泯的良心和已下的决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睛，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嗯了一声：“回去睡觉。半夜里乱跑什么？当心你这伤寒好不了了。”

周泽楷低下头，心里想着，从此天高海阔，连再会也成了奢望吧。

然而周泽楷忽然就平静下来，冷定地想：凭什么不能再会？

他知道叶修早年恐怕经历过什么。这十年来他细细观察，发现叶修对“天道”总有种认命般的坦然，又带了点讳莫如深。但他偏不。那年他一人一剑面对嘉世十二高手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这辈子恐怕要走一条险路——他甚至隐隐地愤恨着天道，他想：叶修那些一个强大的人，究竟是被强加了什么“天命”，才偶尔会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呢？

少年人破釜沉舟的决心坠着他的血肉沉进骨子里，周泽楷深吸一口气，竟然还破天荒地微笑了一下。

他说：“好。”

心里却在想：“不出百年，我能把这天捅破给你看，你信不信？”

次日，叶修离开，和张佳乐同往百花谷。

周泽楷留在客栈，修养三日，随后一人离开。

光阴流转，一转眼又是二十年。

年轻人长身玉立，一身水色长袍已经被血染透。他轮廓深邃，眉目俊秀，五官有如刀刻，脸上稍微沾了一点血迹。有他自己的，大部分是别人的。他身上其实也有伤，毕竟鏖战三天三夜，他此刻握剑的手都在轻微地发着抖……然而他不动声色抬起眼的时候，百米内的飞禽走兽为他气息所慑，竟然都不敢再动。

他嘴角上提，非常捏着分寸地笑了一下：“承让了。”

对面的黑衣人只剩一个，来前大概根本没想过这未足百岁的年轻人会是这么一个狠茬，眼角跳了跳，差点绷不住一脸色厉内荏的凶恶。他扭曲着一张脸，尽量平静道：“周少侠英雄出少年，我等佩服。只是主上命令未敢不从，少不得要……请教一二了！”

这年轻人竟就是周泽楷。这二十年里他想必是经历了无数场血腥厮杀，鬼门关前都走过好几趟，才能磨砺出这一身风雨不惊的冷厉。

周泽楷动也不动，垂着眼皮站在原地，连剑都懒得提起来。然而那黑衣人好不容易冲到他跟前，却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一面墙上，再怎么样也难以前进分毫。

周泽楷：“告诉他，没用的。”

黑衣人屁滚尿流地跑了。

周泽楷踉跄了一下，随后尽力用剑撑住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他回头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像是有些不忍地移开了眼睛……这些其实不过是死士而已，原本也该有个简单但幸福的人生，只是身不由己，被安排来杀他……于是不得不为他所杀。而自从五年前他第一次在黑夜里从这样的刺客手下捡回半条命开始，几乎每个月他都要和这样的杀戮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