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前方隐隐传来巨物崩塌之声，轰隆作响，宛若嘶吼的异兽，连雷声也掩盖过去。

九千胜心口一悸，又加快了脚步，然而，未至江边，步伐又猛地刹住——

眼前哪还有什么堤坝，唯独江水充斥了整个视野，断壁残垣也被猛烈湍急的水势一点点吞噬，石块砂砾混在洪水中直直往下游冲去，他若再往前一步，便是坠下高地落入洪流中了。

狂狼的水声雨声中，模糊传来凄厉的犬吠，九千胜循声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人一狗，亦正望着湍急江流。他快步走过去，那浑身雪白但此时沾满泥水的犬獒正焦躁的对着江水狂吠，而一旁是一名吓得瑟瑟发抖的孩童，一柄黑色长刀挡在他们身前，隔开了江流。

——黑月之泪。

“绮罗生……”

走近的瞬间，九千胜敏锐的察觉了一丝异样的血腥味，然而那残留的气息很快便被雨水全然冲淡，消失无踪。

抬手握住插在地上的黑月之泪，一股刻意留下的刀气激荡开来，九千胜一顿，一手将那犹在恐惧中的孩子抱在怀里，对着一旁雪白的犬獒道：“离开。”

雪獒似通人意，立即往高地上跑去。

九千胜凝气于掌中，将黑月之泪拔起，同时，带着怀中孩童化影离开。

下一瞬，失去刀气被洪水冲击得松软不堪的堤岸崩塌殆尽！

九千胜立于稍高之处，将那孩童放下，拍了拍他的肩安抚片刻，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地？”

“对、对不起……”孩童有些抽噎的道：“我不该不听阿公的话……他们为了救我……”

他说到最后都变成了哭声，语无伦次，难辨其意。

“他们……”九千胜却很快便明白了那意思，手指缓缓收紧，微微闭目。

想是最光阴为了救人而不得已上了堤坝，却恰逢洪水将堤坝冲毁，天灾非是人力可以抗衡，故而那人情急之下将这孩子抛上岸边。绮罗生早他一步赶到，应是恰好见了那一幕，救下这名孩童，又以刀气暂且稳固所在之处，而自己跳入江流去救那不识水性的少年。

绮罗生早提醒过他们堤坝很可能出事，故而他也下令警戒众人不得靠近，只是没想到……

然面对一名不知事的孩童，九千胜无法迁怒，只能强自压抑下翻涌难安的心绪，望着那翻腾不已却不见一人的江流许久，道：“此地已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水浪翻涌的声音仍隆隆响在耳边，湿透的衣裳冰冷的贴着身体，素白已在洪流中染上污泥，袖口大片红色的牡丹绣纹也蒙着尘，不见原先模样。

虽然江湖漂泊厮杀中血里来泥里去不知几回，但这种状况对于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来说仍旧十分不快。绮罗生拂开贴着脸颊的发缕，还是决定暂且忍耐，找到最光阴再说。

在方才的汹涌洪水中抱着那么个毫无水性失去意识的人简直犹如托着块人形秤砣，好在算上时间天峭那两次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总算有点经验。只是好不容易寻到机会把人扔上岸后自己又被洪水带了不知多远才得以爬上岸，此时当真是精疲力尽。

绮罗生勉强提起精神，逆着洪流的方向往回找寻。

然而，走了大半日，仍是没看到人。

莫非是被过路的人救回去了？

方才洪水中虽是惊险万分，好几次险些被水流没顶泥沙掩埋，但却仍不及此刻遍寻不见时心内的不安。

不知不觉已然入夜，原先已变小的雨势又大了起来，雨水冲刷着衣物上的泥水，直将那衣裳也渐渐洗作原先的白色。蓦地，心口一阵锐痛，绮罗生脚步一顿，手按住胸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伴着大雨而来的，还有雨珠击打于冷铁之上的杀奏，绮罗生紫眸微凛，手紧紧握住了雪璞扇，但心口的疼痛偏偏在此时绵绵不绝，令他手指微颤，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来。

“……最光阴。”

心知此刻那人情形定然不妙，绮罗生忍不住低低唤出这个名字，手掌贴着心口，仿佛希望那人能听到这声低唤。

“唉，我真是十分不喜欢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啊！”

冰冷的雨水中不知何时晕染开一阵熟悉的血腥气，伴着隐现疯狂的语调，巨镰破风之响从背后传来，雨落于刀口，奏着尖锐的杀气。

绮罗生没有回身，强忍心口疼痛，从雪璞扇中化出江山艳刀，一手如夜蝶展翼，向后一挥，挡住勾魂取命的巨镰。

刃口相撞，刀气四溢，原本便十分疲惫的身体此时更是不堪重负，绮罗生唇角渗出一点血迹，但很快便被雨水冲散，不见痕迹。

暴雨心奴一击不成，勾镰旋走，身形一闪，移至他身前，只见那熟悉的面容此刻冰冷苍白，便不由得走近欲抬手触碰：“你的刀钝了，但你此时的模样，却让我十分心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