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经历几十年，那座土地庙还依然建在。没等土地先嗅到润玉的气息出来相迎，他已挥手扯撤了土地庙的结界，径直入内。

淡紫色的帐帷，满室窗棂透落明光之下，屋内没了结界便不再是虚幻出来的庙宇之象。

倒是空空的，只见一排显眼的木架上摆了不知多少盆紫堇草，室内草木香苒苒，盈着无限生机。窗扇迎向金乌坠落的方向，窗台上面摆着一盆盎然生机的紫堇草，渡满了金黄色的暖光，似乎是最得主人喜爱的一株。

土地仙悄悄地趴在门框边索瞧，那可是莺歌仙上设下的结界，仙上法力深不可测，如今也能被夜神撤下。惹不起惹不起，土地仙自知仙力卑微，冒出个头又缩了回去。

夕阳日暮，一切垂落。润玉冷眼扫过屋宇，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的东西。他在打量，自然也有人在打量他，莺歌眉眼虚虚眯起，似乎是对他的到来深有意趣。

“夜神殿下才返神位，不好好留在天界养身，怎么来了小庙？”

润玉回身，就见逆着晚霞光景而来的莺歌一身都融在那金灿灿的光芒里模糊了身形。待他走近，润玉发现他手中还捧着一盆小巧的紫堇草。

“夜神是觉得，本座这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吗？”

莺歌风流不变，言笑晏晏看着润玉，与他相比，润玉的冷漠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没有吗？”

润玉早已耗尽了耐心，眸中冷意不掩，“仙上是上清天之人，常日混迹九重天，究竟为何？”

莺歌噗嗤一笑，“夜神是想问小源儿之事吧，倒是难得，你竟能寻到此处。”

润玉神色动了动，当日受荼姚和太微之力魂魄离散，却是有那么一点神智附在了护魂珠上。源儿为他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如今恢复仙身，记忆也都全盘复苏，他知道莺歌绝非善良之辈。

连他的父帝都在盘算着要他如何散尽魂魄，这世间却还有一人愿意为他倾尽所有。润玉忘不了那场献祭，源儿为他生生承受的凌迟。

“源儿的身世，仙上知道多少？”

“不多。”

莺歌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紫堇草，锁灵咒已解，小堇如此浓郁的灵力都回来了，他只要悉心呵护，小堇有一天还能重新修炼回来。

却不料，倏地，一把琉璃蓝剑横上他的脖颈，散发着冰凉的寒意。

润玉握着的剑上有森寒的杀意，莺歌轻轻抬眸，对上他却是笑得云淡风轻。毕竟自己对小源儿也没手下留情，何况他现在还能等到小堇。莺歌心情十分好，也不计较润玉的冷硬和敌意，任凭那剑抵在肌肤上，温吞道：“夜神可听过，水氏之人？”

远古之上，虚无递生鸿蒙，鸿蒙破碎，混沌含生，大道出。混沌再充斥混沌之气，混沌之气孕育三千魔神。远古上神盘古便是其中之一。混沌之中不分日夜乾坤，而鸿蒙之气日渐消损，盘古终于在混沌之中斩杀三千魔神，自此开辟洪荒天地，以己之身化为万物。

自此大道递减，天道应运而生。混沌之气与鸿蒙之气相互交融，万神出。鸿蒙芳烈者，为圣，为神；混沌居多者，为魔，为妖。天界初开，万神初定，却发现盘古所化的万物因为自身已经元神耗尽，不过是可观而无法拥有生命的实质死物。

三千魔神蕴生于混沌之中，而生理赖于鸿蒙之气的蕴养。

于是仅剩不多的鸿蒙之气便被万神收集，降赠与盘古所化的万物之上，万物得以化为生灵。山川，草木，河流皆是被鸿蒙之气点醒，万物自相运转。

洪荒冗长，被收集的鸿蒙之气亦蕴生出自身形态，气化形，形凝聚，便是不染纤尘的净水。世人皆知女娲造人，却不知也是用了净水，才能令泥石生动，造得出生气的人类。

世间万物，赖以净水生存。

欲望是逐渐膨胀的，这般神力滔天的东西，自然而然引起万神抢夺。直至最后两败俱伤，得胜者自此将净水储存与盘古开天的昆仑山脉之中，用诸神法力形成一道隔离屏障，自成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而界内净水灵气充溢，四周沾染净水灵气修行而出的生灵，皆属水氏之人。

水氏一族，唯一的使命便是守护净水。

历经千万年时光，外面的世界早已变迁更迭，唯有水氏如一方净土。

水氏族长是终生奉养净水之人，每一任族长都由净水自行择主，水氏族人只需要按照净水的指示，在水氏一族中找出净女，即可继任族长。

莺歌想，若如不是他忽然闯入，大概那方净土会永久存在下去。

自古最高位的背后，便是无数血腥的争夺。莺歌乃是上清天的司春之神，春神句芒。彼时正值上清天的帝子们明里暗里争夺天君之位，众神择木而栖，莺歌也不例外，他所投靠的正是如今的上清天天君，南父。

如今再如何神气的天君，当时也不过是个笼络神心的帝子。时间太久远了，远得莺歌快要忘记当时混战的模样，只剩一样浓厚的血腥之味还萦绕盘桓。诸神蘼战在昆仑山山际，当日不敌，莺歌为护南父逃离，自己坠入了昆仑山崖。

他曾以为必死无疑，却在那里遇见了他一生唯一的美好。

第112章 莺歌在一道铺满紫堇草……

莺歌在一道铺满紫堇草的水岸醒来，可能是浴血奋杀太久了，第一眼，是他很久也不曾见过的湛蓝天穹，第一次被干净明媚的日光照耀全身。

莺歌翻起身，周山环绕湖域，这里充裕着无穷无尽的灵气，仿佛只需要一瞬，就能脱胎换骨，起死回生。莺歌还在发呆，视线内就出现了一个身着紫色纱裙的仙子，仙子长发飘带，像一幅立在水岸的画。莺歌永远记得小堇的眉眼微微疑惑，融着淡漠看他的表情有多违规得可爱。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像一幅晚霞艳景，又偏偏温柔轻抚。她背负无边风月，柔声问他，“你是谁？”

一声便直入心底。莺歌捂住被袭伤过后的心脏，世界万物美得如画，他融入画中迷失了自己。

水氏的女子得天独厚，容颜都是不可亵渎的美貌，更别提那是即将接任水氏族长的紫木。

她是一株仰仗净水灵气而生的紫堇草，水氏的人只有一个宿命，便是守护净水。那是他们的生命之源，不可不重视。紫堇唯一的兴趣不过就是修炼，太过心无杂物，才会被净水选为下一任净女，继任族长。

族人说，紫堇这个名字太过命薄，正式替她更名为紫木。从此以后不再有紫堇，而守护净水会是紫木一生的使命。

倘若她不曾在水岸怀念紫堇这个名字，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接任大礼开始的那日，莺歌却落入了她的生命。

千年来，莺歌是唯一能够靠近她的男子。他与水氏的男子截然不同，强大而风流不羁，却又愿意为了她一人而温柔收敛。

紫堇想她不该沉溺在这样的儿女私情里，可是，莺歌并不愿意放手。

莺歌第一次见到，原来可以有女子强大不逊与男子，她可以冷漠不近人情，却又温柔得能柔化万物。温柔与强大在她身上并存，她拥有与自己并肩的能力。这样的人就该和他携手游览山河，傲视天下。她救了他，他们是天命注定。

水氏的规定，外人若是进入，只会成为净水的祭品。当然，净水不需要肮脏的血液来祭奠，可世世代代的诅训叫他们铭记，外人都是罪恶之人，皆是来抢夺他们的宝贝，所以，必须杀无赦。

可惜水氏封闭得太久了，久到没有人沾染过血腥。他的小堇也一样，只是冷漠又温柔地治疗他，希望他伤好后可以不动生色离开。

可惜莺歌做不到，大抵水氏之人有的是让人一见倾心的本事，他沦陷了。

这世间任何东西都可以掌控，唯独情感是彻彻底底的意外，让人生，让人死，让人贪婪，让人卑劣...他逃不开了，他的小堇也未能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