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依旧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容貌仪丽，看不出被剥离了魂魄对他有什么不妥。他一眼之后又回头去，悠然之中又一副威正严襟。仿佛是已经高处久居，转而闲云野鹤的岁月后，数请才出得面来的隐神，满是让人自惭形秽。

可不是，这乃是上清天的句芒神上，太清天君指了他来九重天作水神，不知道是给他太微荣耀，还是在贬谪莺歌。不管如何，都不是容他能置喙的。

只是九重天有个上清天的神仙久居，太微不得不再次担心他的劣迹斑斑。特别是囚禁上清天君之女一事。

想到此，太微脸色很不好看。

众仙对水神洛霖俨然还有缅怀，不过对上清天的决定也话敢说。认了这新水神的身份，只在心底想着太微要如何安抚花界，以及锦觅仙子和火神殿下的婚事，应当要搁置了。

太微向众仙宣布了莺歌接任水神一职之事，又说洛霖才陨落不久，此时举行接任之礼于情不合，怕会寒了水族之心，意思是要将此事略过了。

如此一来，莺歌这水神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意。在太微看来，即便是上清天的神君，此等事情应该是通情达理的。

莺歌倒毫无恼怒，浅浅一笑，如动春风，“既是如此，那更需要早日举行大礼宣告六界新任水神一事，好让水族知道九重天并未将他们忘记，也可防止人心四散，进而出现混乱的局面。”

都说群龙无首一盘散沙，这话一出，太微久久盯着莺歌，九霄云殿的宝座浑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众仙都努力当自己没存在，避过二者的交锋。

散席时，莺歌双手负背，面上带着放荡不羁的傲然目不斜视出了大殿。众仙都不由生出一股向往，太微斜了一眼，却将润玉留下来。一瞬莺歌侧目，漫不经心的目光与他对视而过，接着悄然一笑，心照不宣。

新任水神的府邸被安排至太巳仙人府附近的灏宁府，此处途径丹朱的姻缘府，热闹非凡，与先前洛霖所居的洛湘府截然不同。

久无人居，虽然楼台水榭悠然自得，但白雾飘茫，生气极少。

不过看着新宅，想起太微那张不愉的脸，莺歌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毗邻是太巳仙人府，依稀记得仿佛是润玉身旁那个仙侍的住所。

太巳仙人府中，邝露收拾拜礼，太微吩咐过太巳仙人，此事要他操劳，负责水神的迎接入住事宜。

“源儿，新任水神来上任，我要陪爹爹前去拜访，今日就不陪你去见锦觅仙子了。”

源儿身着极浅淡的月白色裙装，花界的人离开了，今日是要再去陪陪锦觅的，本是约好邝露要与她一道，不过因为莺歌，便不能陪她了。

关于新任水神之事，天界议论纷纷。就如海棠芳主所说，都以为水神之位非锦觅莫属的。如今杀害洛霖的真凶还未找出，锦觅就迎来了这样的消息，不知她是何心情。

这几日源儿随邝露寄住在太巳仙人府，若真的是迎接新任水神，她于情于理该帮助邝露一起操劳才对。

不过被邝露拦下。

“水神和风神陨落，锦觅仙子形销骨立，此刻又得知新任水神之事，只怕更需亲友宽慰，所以，源儿姑娘只管去便是。”

的确。

“谢谢你邝露，其实去了洛湘府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有些放心不下锦觅。”

邝露清然一笑，她自幼便没有什么可与之亲近的友人，性子冷清只管泡在书房里不善交际，如今源儿住进来，倒还叫爹爹诧异也欣慰了一番。

两人别过。

近日天界沉浸在水神离世的悲痛中，源儿出了太巳仙人府，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向洛湘府的方向去的时候，安静得很，却总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偶尔能撞见几个仙人，不安促使源儿想要加快脚步，突然浑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

接而来人身姿轻盈，蓝衫衣袂飘然，步履安稳。偶然见她，莺歌眉宇间投来一丝异色，问道：“也是去洛湘府？”

“是你？”

源儿慢慢挪动想要往后退，“你怎么会在这里？”

“整个九重天都在迎接新任水神，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新任水神，是你？”

怎么会？源儿惊目难言，不可置信。

莺歌顾不得她的震惊，扬起下巴轻佻走近，“小源儿很不欢迎我？”

源儿想逃，却被他将她的手一把抓起，看着皓腕凝白毫无痕迹，莺歌眉眼顿皱，不顾她的挣扎。

“小堇的锁灵咒，果真再无一丝痕迹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

她就要挣脱，莺歌盯着她，“不知道？你不知道锁灵咒，不想让你姥姥回来吗？”

“姥姥？”

源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可理喻。

“你究竟想做什么，我答应你的，已经给过你了，你还想怎样啊？”

莺歌却不复方才的戏谑，有一抹深藏的哀伤，“我是上清天的句芒神上，小堇…你姥姥，就从未与你提起过我吗？”

“没有。”

她皱眉，两个字就让莺歌落入万丈深渊，“姥姥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沉睡，她说清醒会让她记得太多不开心的事。”

因为有太多会让她仇恨的事情了，而仇恨是一种阴暗的情绪，侍奉净水的水氏之人，不适合拥有这种情绪。

“所以，你一定是让姥姥不开心的人，她为什么要提起你？”

源儿不知道实况究竟如何，但不想让莺歌好过就是了。看着他眼里的光芒熄弱，源儿怀疑，“你到底和姥姥是什么关系，你还认得我娘亲？”

“她当真从未与你提起过我？哪怕是说过，让你憎恨上清天，有生之年一定要杀了我为水氏供奉也好。”

源儿仍旧看着他，摇头。

呵，莺歌也觉自己可笑了。她竟什么都没说，究竟自己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有多渺小。

他一生唯一爱着的女子，他以为就算是恨，小堇的生命中也不会再有人比他更重要。为什么终究在紫木看来，他们之间就像不值一提。她怎么能不恨，能不怨他。

不过，也没关系了。

莺歌很快敛去情绪。

“你中了灭灵箭还能回来，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小堇也回来。”

“没有用的。”源儿断然摇头，“水氏之人没有来生，也不会留有魂魄，更没有轮回。”

水氏之人，没有来生的。

莺歌心脏骤停。

“小堇她，是这么说的吗？”

“这是水氏之人的宿命，既然拥有施号万物的能力，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姥姥说她从来就没有逃避过，所以，我想她也不愿意看你如此为她耗费心力。”

可是姥姥和莺歌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水氏与上清天，又有什么关系？

源儿探寻，“所以莫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姥姥能够回来吗？包括，杀了我？”

“我是想让小堇回来，不惜用尽一切方法。”

“不过那日我不是想杀你，若真是杀了你，即便小堇回来，也不会原谅我了。”

莺歌充满苦涩，可只要她能回来，哪怕她想要提剑来杀了自己，他也会甘之如饴。

“所以那你一日，是想要杀锦觅？”

源儿难以相信，“为什么？”

“为什么？”

莺歌眼神冰冷。

“你以为当年，小堇为何要将你送去花界而不留下？你可知为何这数千年来你能得以平安长大，那是因为整个水氏都在为你的安全牺牲。”

莺歌愤然道：“太湖祸乱，是洛霖向上清天告的密，是他告诉上清天在九重天发现了你的踪迹。若是小堇不自投罗网，上清天的人会将你们一网打尽。”

“如果不是洛霖，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小堇也不会死，你懂吗？”

他赤红着双眼，恨到了心头。所以他怎么能不恨，他就是要洛霖妻离子散，尝一尝失去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