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23)

作者:谢初之 阅读记录

是长兄。

分家那天,太清一身雪青道袍,负手立于昆仑山巅,无悲无喜地看着漫天的昆仑大雪,而他站在旁边,一颗心漫无边际地下坠。

前方艳艳出尘的红衣少女,身形渐渐缥缈,已非目力可及。浮黎几乎是下意识启了道法,遥遥望去,又心知此路遥远,终不可见其终点。

西极昆仑,东海碧游。

至远至近,是为东西。

却只听到长兄一声长叹,伴着没有头尾的一句,“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浮黎恍惚觉得,他大概说的是玉宸。

但是怎么会呢,浮黎本能地就想反驳。世上岂有两位圣人护不下的人呢?

而兄长回头看他,眼底似有未尽的凉意,冷得他心头一颤,再说不出话来。

“玉宸。”

浮黎轻轻唤着幼妹的名姓,眼底似有暗潮汹涌。

少女怔怔地抬眸看他,却见浮黎俯下身来,轻轻拥着她。他指尖轻轻拂过一抹鬓边的鸦羽似的发。微凉的薄唇触及她眉心三寸,忽令灵台冷彻。

那一瞬间,她听见了世界倾覆的声音。

第18章 故山犹负平生约

浮黎:为兄替你除去这些累赘,不好吗?

玉宸的眉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在那零点几秒的瞬息里,她的眼前模糊了一霎。兄长的容颜在那一瞬间变得虚幻,他眉间凝结不散的温柔亦如镜花水月,在眼前无声破碎。

仿若风过无痕,再觅不到半分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量劫临身后,再也不加以掩饰的晦暗难明,幽深入骨。

浮黎道尊轻轻笑着,深深地凝视着玉宸。

哪怕在这种境地之下,他满心满眼里,都是她。

而他的手掌收紧,死死地扣着青萍的剑刃。任由那极为锋利的剑,划破他坚若玉石的掌心,泛着金色的圣血自他掌缝中跌落,溅起一朵妖艳的血花,触目惊心至极。

玉宸的手微微颤抖着,她茫然地垂首望去,却见那把坚不可摧的无双长剑,正握于她手中。

她骤然瞪大了双目,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只听「哐当」一声,青萍染尘,但比起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更令她无从接受的,是剑身上染上的刺目圣血。

那是她至亲兄长的鲜血。

玉宸茫然地退后了几步,脚步不稳,握剑的手亦无意识地松开。

再看周遭,这哪里是玉虚宫?!

悲风飒飒,天地齐哀,但闻众生哭嚎之声,又有冤魂四散,怨念不消。万载道行毁于一旦,经年苦修皆作尘埃,亘古通今,此恨无尽。

“师尊,救我……救救我们……”

截教弟子们的悲号萦绕在上清道尊耳畔,玉宸原本清明的灵台亦蒙上了浓重不堪的劫煞,又泛着不详的血光。

她心中猛然涌起一股不平之气,伴着至今未解的迷惘。

「你怎么敢」,玉宸声音不稳,目光死死地盯着浮黎,“浮黎,你怎么敢这么做?!”

她看着兄长,眼底不复昔日澄澈,渐渐地,蒙上一层无法言说的哀恸。

浮黎只静静地看着她,闻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因为阿宸,越来越不乖了。”

他含笑说道,语气间的熟稔,仍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心性浅薄、跟脚低下,不听师言,逆天妄为。阿宸,他们只会拖累你的气运,为兄替你除去这些累赘,不好吗?”

玉宸闻言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浮黎似也觉察到了自己的过分一般,语气不由放得轻缓几分:“阿宸,哥哥不会害你。”

道尊踏过满地的尸山血海,不急不缓地走上前来,一瞬便来至她面前。在玉宸抗拒之前,他不容拒绝地扣住她的手,揽住她纤细的腰,将她强行困在怀中。

浮黎抬起手,极尽温柔地抚过玉宸苍白的唇,指尖沾染的几分鲜血,如同最为上好的胭脂,在她唇上泛开一抹鲜妍之色,刺目至极,却亦灼灼生辉,勾魂夺目。

玉清道尊俯下身来,近乎痴迷地望着这抹绮丽艳色,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望着怀里颤抖的少女,她原本纯白无垢的眸里,染上了几分难以置信,与藏得极深,却被他轻易捕捉到的恐惧。

玉宸在怕他。

这个认知的出现,让浮黎愣了一瞬,几近癫狂的心,倏地冷却几分,继而泛上几分莫名的惶恐来。

他下意识地像以前一样,耐心地哄起他妹妹来。

道尊轻轻附在少女耳畔,呼出一口气,极为温柔地低语道:“阿宸你看,你的徒弟背叛了你,背叛你的,都该死。为兄替你杀掉他,好不好?”

玉宸微微侧首,望着浮黎视线所向:“定光。”

“对,是他。”浮黎笑得温柔,执起盘古幡的手,却丝毫不慢。道尊旋即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少女的眼睛:“唔,太肮脏了,阿宸不要看。”

道尊微微低下头来,唇边笑意温和:“阿宸乖乖地陪在哥哥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

玉宸没有回答,少女的视线被一片黑暗所笼罩。弟子们的哭喊声,兄长温柔的絮语,在她身旁渐渐远去。

她在永夜之中,无声无息地下坠。

*

“何谓再设一重梦境?”通天蹙眉问道。

太清以掌心托着画卷,闻言慢悠悠地道:“若玉宸所陷为美梦,那便化此为噩梦;若所陷为噩梦,便化它为更深的梦魇。”

“呃……”,通天不由抽了抽嘴角,想了想又委婉不失礼貌地问道,“大兄您是认真的吗?”

我怎么感觉你在折腾我徒弟……

太清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哦,那就换种说法吧。虚弥幻境可以凭借玉宸原先所处的梦境为基础,引出她最不想回忆起,又或者说,最刻骨铭心的事情。”

他瞥了通天一眼,又道:“玉宸的记忆只是被隐藏,而并非不存在。梦境所化,即为其记忆所现。”

“既然吾等皆无法通过灵台,触碰其记忆,从而唤醒她,而她又的的确确陷入了记忆迷谭中,因其过于真实而无从脱困。那么,心病还需心药医,虚弥幻境最擅操纵记忆。”

您这「心药」,怎么长得跟毒药似的。

以毒攻毒,还能不能好了?

不管内心如何吐槽,通天纠结片刻,终于试探着问道:“以大兄之意,是想由虚弥幻境操纵其记忆,令其再幻化出一重梦境。虽然我们找不到初始梦境的出入之法,但第二重梦境在我们掌握之下,故可寻到脱离之门?”

“是极。”太清点了点头,便欲施法催动画卷。

通天下意识扯住他袖子,太清回眸看他,挑了挑眉:“可还有疑惑不解?”

“我们在梦境的「门」外,看得到玉宸所梦内容吗?若她深陷噩梦,又当如何?”通天迟疑了一瞬,问道。

“通天。”太清闻言一笑,“我创造虚弥幻境的初衷,不是拿来救人的。”

“虚弥幻境,测的是心中魔障。你,可知?”

*

“潼关路,潼关路,望来处,意踌躇。”

“界牌关下逢诛仙,万仙阵中万仙劫。”

隐隐约约地,似乎有空灵的声音一唱三叹,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梦境中的天空昏暗难明,云层低低地压了下来,时刻准备着下一场连绵数月的雨,却偏生未曾落下,徒惹人心忧。

说不清的烦躁,道不明的怨恨,令她恨不得,毁去这片天地。

“重立地水火风,不好吗?”

“世事污浊,人心肮脏。你的徒弟背叛你,你的兄长囚禁你。一次次的量劫,正印证了洪荒已不受控制地走向末法时代。若无法还这世间纯白如皓雪,何不从头来过?”

“这样的未来,难道是你想要的吗?”

低沉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一字一句都带着引诱的味道。

玉宸抬眸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神色恍惚,任凭黑暗一层层地漫过,从脚踝起将她吞噬而入。不知何时,眼前之景已经被强制定格,万仙阵前的景象渐次模糊起来,辨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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