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柱间一点也不意外，午睡醒来之后，脚边盘着毛茸茸的猫，他起身的动作惊动到小佐，那只猫便优雅的起身，咪了一声之后在榻榻米上踱步。

他很青睐柱间的脚，喜欢蹭着柱间的脚踝，长长的尾巴时不时的撩过柱间的脚背。柱间收回脚的时候，它还会不满的坐起来，来到柱间盘起的脚边坐着。

除了对休息位置的执着，它多数时候是个安静的猫。

柱间渐渐习惯了它，因为并没有打扰到他的安静，他的世界是平静而寂寥的，时间已经停滞在一切都就此崩坏的时刻，他放空着自己，空渡着时间，在夜晚享受着折磨扉间的快意。他在白天清醒时，常常会讶异自己的刻薄及恶毒，想不明白那样的话为什么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夜晚的他，和扉间一起脱下人的虚伪皮囊，沉醉在欲望里，而等到白天醒来的时候，他的良知、道德似乎又复苏了起来，于是自我谴责、厌弃着自己。

刚刚午睡的时候，柱间梦到了墓地，墓地里是宇智波沉睡的族人，他这辈子最在意的男人都沉眠在其中。梦中的他，寻找着墓碑上的名字，却怎么也找不到，梦中的他没有焦急的情绪，只是照着既定任务那样的搜寻着。而等到醒来之后，那些感觉又朝他袭来，就连梦中翻找的片段都清晰的在脑海中，让他品味着那个时刻的绝望。

梦中的他无知无觉，反而醒来时，心口又随着那个残酷的梦而隐隐作痛。

他找不到他们，明明梦中，每一个墓碑都用指尖触碰过，却遇不到想要看到的铭刻。

柱间下意识摸着怀中的小佐，他手下的猫抖了抖，似乎挺享受柱间的手从它的背上划过。

“我找不到他们。”柱间低声同它说着，“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见我。我已经不配来到他们的坟墓前，为他们点上一炷香。”

小佐摇摆着自己的尾巴，耳朵动了动，听着柱间的倾诉，一个沉默的听众是最好的，哪怕它只是一只畜生，可是至少有了一个倾泻的出口。柱间不用面对着那一双双看着悲悯同情的目光——如果真正悲悯他，就该让他离开这个人世，于是话反而可以轻易的说出口。

“我已经不会再去看他们了。”柱间说着，“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在黄土之下，在棺木里面，只要我去，他们就在那里。可是不行，你知道吗？不行。”

柱间喃喃自语着，小佐不会明白他的含义。

柱间闭上眼睛，他抱着猫站起来，他怀中的猫似乎不满意位置的变换，于是从柱间的怀里跳出来，柱间打开纸隔扇，看着庭院里的景色，渐暖的天气让树干上已经有了初夏的蝉鸣，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小佐看到外面的天气不错，几下子跃到了院子里，它有许多可以玩闹的地方，最高的那棵树，屋舍的屋檐，池边的假山，这都是它活动的地方。

柱间看着它，想起之前跟在自己身边的加奈，加奈是个活泼的孩子。当斑还在生的时候，他们对待她都是极近温柔之事，从来不曾让她受过一点的委屈，就算是她调皮了惹他生气了，斑也总是护着加奈。

斑喜欢叫她，我的小桃子。

加奈会咯咯笑着，她应该是最喜欢她的父亲。

加奈的苦，都是从斑死了开始的，没有了疼爱她的父亲，没有了未来可以照顾她的哥哥，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自己一下子少了三个亲人。她开始被思念所苦恼，怀念着那些善待她的人。

加奈曾经问过他，说柱间你怎么不爱笑了？

这样直白又天真的话语，他却没有办法回答。回答就是在心中的疮口上剜上一刀，流出的都是血与脓。

柱间看着庭院里的景象，想着加奈、想着辉夜，他总是没办法照顾好那些父亲死掉的孩子们，他做不到。

就算他知道自己不该对加奈那样的说话，可是他的心情早已经做不出强颜欢笑的样子。

柱间胡思乱想着，一会觉得自己可悲至极，一会又觉得自己情有可原。他就像是精神被人剖开成两半，每一半都是憎恨着彼此，倘若他们能打起来，那么柱间也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就在柱间出神的这会，加奈回来了，她这次没有走大门口，反而是直接翻着后院的墙进来的。学了忍术的孩子到底喜欢显摆今天学到的东西，加奈爬上了墙，先环视了一周，等看到柱间的时候，她才吓了一跳，一个没稳住就从墙上掉了下来。

千手家的墙做的很高，加奈失去了平衡，本以为自己要摔得厉害，但是没想到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加奈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屁股下有什么，仔细一看是柱间的藤蔓。她从柱间的藤蔓上跳下来，讪笑一下，说道：“还好母亲在，不然我就要摔坏了。”

这时候小佐从她跟前过，加奈脸上的笑容更开心了，抱着小佐就朝柱间跑了过去。她坐在柱间的身边，手里搂着小佐，只是想腻着柱间，便厚着脸皮坐在那里。

柱间说道：“下次要注意些。”

加奈小声说道：“知道了，这次是意外，我被你吓了一跳。”

“怎么不好好地走正门？”柱间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我就是想试试爬墙的感觉。”加奈笑嘻嘻的说道，“平时都是走正门，没意思，不好玩。”

柱间笑了一声，他总觉得自己小时候说过同样的话，而加奈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是只是柱间笑了，她就很开心。

“母亲，你要看着小佐一点，不然它就会跑了。”加奈捏着小佐的爪子说道，“我上次就看到它偷偷地爬到树上，想要翻墙离开，不过……还是被我抓住了。”

“嗯。”柱间附和着她的话，加奈露出腼腆的神情，离柱间坐得更近了一些。

可能是此时气氛正好，她问着柱间：“母亲，你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

柱间沉默下来，但是也并没有沉默太久，他此时还清醒着，还不想用冷冰冰的话赶走加奈，柱间最后也只能说道：“我没有不高兴。”

“可是……母亲最近……”

“加奈，人都是会变的。”柱间打断了加奈，他说道：“就像你会长高，会想要尝试翻墙……人都是慢慢长大，等你长大，就不会这样想翻墙了。这改变有时候不知不觉，有时候一朝改变。”

“为什么？”加奈不解的问道。

“我也想要问为什么，可是没有人能给我解答。”柱间生硬地说道，为了挽救他此时的语气，他只能伸手摸着加奈的头发，“也许等你长大，你就明白了。”

加奈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她至少很受落柱间抚摸她头发的动作。

她不知道，长大就明白，不过是大人随口的一说。眼下，加奈抚摸着怀里的小佐，搓揉着它的腮边，听着它呼噜出声，然后将头靠在柱间的肩膀上。

她看着天空被夕阳点缀出的暮色，说道：“那好吧，我真想快点长大。”

“你已经八岁了。”柱间说道，“很快了，就会成为下忍，然后成为中忍，最后成为上忍……”

“他们都说我很笨……”加奈皱皱鼻子，“万一我只是个下忍怎么办？”

“那就好好当个下忍，木叶需要每一个人，也有足够的位置安置每一个人……”柱间慢慢地说道，这正是他一开始所设想的，如今一步步地实现了。

“那我当个医疗忍者好了，母亲不舒服的时候，我就能像香姨那样，替母亲看病了。”加奈天真的说道，“然后，母亲就不会不舒服了。”

柱间听着她的话语，只是摸着她的头发，他不敢说什么，怕声音会有哽咽的声音。到时候，加奈可能又以为他不开心了。

“那你，要好好跟香姨学习了……”柱间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他牵着加奈的手回到房间里，小佐也跟着他们。

扉间回来的时候，柱间难得地坐在前厅等着用晚膳，他身边坐着加奈，看起来也是兴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