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定事件簿】赠你十五朵向日葵(30)

作者:在水不禄 阅读记录

晚上十点整,天空仍明亮如白昼,河心篝火点燃,狂舞的火焰落进了河水的每一寸波纹里,映出千朵万朵花火,整条河好像都因此燃烧。

一箱又一箱酒搬来,又被一只只风格迥异的年轻手掌拿走,垃圾箱里的空瓶越堆越高。

乐队演奏开场,菲尼亚斯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啤酒,登上临时用木箱搭建的简陋舞台,一把薅掉扎头发的发圈,摆了个造型,电子键盘甩出一阵洪亮的音符。

“你也学的油画吗,我也是油画专业的。”

一名染着蓝色头发的女孩兴致勃勃地凑来搭话,手上套了三个拜占庭风格的巨大戒指。

“是,但我已经毕业工作了。”

陆景和默默后退半步,保持着两人之间得体的社交距离,尽量有风度地向她们拼命传达『我没兴趣』的信号。

“诶?可我看你很年轻啊?说不定比我还小呢,我今年23,刚读硕士。”

女孩锲而不舍地继续贴上。

在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之下、在灼灼燃烧的河上烈火旁边、在喧闹与酒精中,一切规则和礼貌、暗示和犹豫似乎都变得不必在意了。

这群年轻人热烈地讨论,放肆地大笑,与昨天还素不相识的人畅谈人生与理想,与明日就会形同陌路的一夜/情对象相拥而吻,似乎要把自己用不尽的精力全部燃烧在这里。

无忧无虑,无畏无憾,没有悔不当初的沉重记忆,也没有穷途末路的不堪将来。

也许青年人本就该如此。

但对陆景和来说,在翡冷翠上学时的记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他早就忘记了无忧无虑是什么滋味。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时针转到十一点半,太阳终于有了西落的倾向,天边浮现红云。

他从长椅上起身,躲开一只想攀上他肩膀的手,目光往梅菲所在的方向找去。

这种集体癫狂的状态,他怕梅菲应付不了。

出乎意料的是,梅菲身边竟然相当清净,她正在舞台边踮着脚与中场休息的菲尼亚斯交谈,菲尼亚斯听得连连点头,乐队剩下的那几人也在一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不知道她面带笑意说了什么,那几人一阵哄笑。

陆景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遥遥目睹着梅菲如鱼得水地穿行在社交场中,河风扬起她胸前的衣带,丝质的裙摆拂动,她与各色各样的人谈笑风生,又轻盈地滑走。

如同一阵清风,或是流云,轻易俘获他人的尊重,欣赏,甚至爱慕,却没人能将她扣留。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陆景和的眼角却抽了抽。

她分明属于我,他难以自制地想到。

他的目光扫过她嫩白的耳垂、优雅的脖颈、细弱的手腕,还有纤长的手指。

全都干干净净,保持着与生俱来的模样,不挂一丝人间繁琐无趣的利与欲。

而陆景和此刻忽然理解了古人的想法、忽然赞同了梅菲的观点。

他想用黄金打造、镶满宝石的镣铐囚禁她,想将称做项链的颈枷扣上她的脖颈,将称做手镯的手铐戴上她的手腕,将称做戒指的圆环铐住她连通心脏的手指。

好像这些沉重的金属与宝石能够拖累她、绊住她,让她无法轻易离开自己身边。

陆景和默立良久,才垂下眼帘。

那眼眸幽深,翻涌着阴暗粘稠的独占欲。

“嘿,朋友,酒又喝光了,我们一起去搬两箱回来吧。”

菲尼亚斯忽然揽住陆景和的肩,这自来熟的高大青年一头卷发没了束缚,爆炸似的散开,活像头狮子。

没等陆景和表态,活狮子已经不由分说拽着他走了。

“走吧,走吧,总不能让可爱的女孩子们去搬吧。”

陆景和本就相当高挑,加上身份特殊,自他长大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被另一个人蛮不讲理地拽得踉踉跄跄。

“等等,刚才那不就是一家酒吧吗,而且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条街我好像来过。”

新港的建筑密密麻麻,小道四通八达,菲尼亚斯一头扎进去,无头苍蝇似的东绕西绕。

“是吗?哎,不管了,这边,这边有家酒吧,卖的酒超——级好喝。”

他一张嘴,酒气熏天,陆景和自知无法跟醉鬼讲道理,放弃了理论,任由他拽着自己走。

一通至少十分钟的乱窜后,陆景和突然站住脚步,甩开了菲尼亚斯。

“……你们特意分开我和May,到底想做什么?”

他蹙起眉头,单手插兜,目光阴郁又危险。

菲尼亚斯却突然不醉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喜笑颜开地转身,大力拍了拍陆景和的背。

“时间差不多了,走,兄弟,咱们回去。”

而陆景和仍不善地盯着他,那眼神不是孩子假装出的冷酷。而是真正见过血的人才拥有的眼神,锋利如出鞘之刃。

他整个人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好像一条毒蛇。

——真的存有杀意。

菲尼亚斯被他的目光锁定,忽然后背一凉,仅存的醉意也尽数消散。

“嘿,嘿,兄弟,别生气,这主意可是你女友提的,我只是帮她的忙而已。”

菲尼亚斯后退几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情解释。

“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陆景和凝视他良久,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飞速穿行于两人宽的小巷里,菲尼亚斯听不到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却始终能见到他的影子,寂静无声地缀在自己脚边。

让他想起了童话中披着人皮的狼。

菲尼亚斯一阵不寒而栗,加快了步伐。

陆景和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这些天来自己所有的行动。哪一环失误了吗?哪一处暴露了吗?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怎么会追到哥本哈根来?

就在这样精密地思考中,他听到了一阵优美的琴声。

刚才还众口嚣嚣、沸反盈天的河岸竟然已经安静下来,唯余柴可夫斯基《六月船歌》的旋律荡漾在人潮中。

正当日落时分,海风顺着运河偷偷潜入,徐徐而过,似乎合上了古典钢琴曲的节奏。

不管是喝得不省人事的青年,还是精力旺盛的孩子,舞台周边的人们尽数屏息凝神,怕打扰了这悠长而甜美的琴声。

似乎有人喊了句:“来了!来了!”

琴音戛然而止,舞台上弹键盘的女人似乎飞快地抬起头,含笑看了陆景和一眼。随后从她指尖流出的曲调骤然转了个向,变成一首欢快到有些可爱的乡村小调。

默默无闻许久的乐队成员终于得以大展身手,纷纷跟上,架子鼓和贝斯齐响,顿时将小调吵成了摇滚,主唱第一个开口,高昂的嗓音直冲云霄,生生把原本寂静冷清的场面喊热乎了。

很快,许多丹麦人都哼起了这首耳熟的歌曲。

“I dag er det Maruiss f?dselsdag(今天是Maruis的生日)

Hurra, hurra, hurra!(好耶!好耶!)

han sikkert sig en gave f?r(他或许已经收到了)

som han har ?nsket sig i ?r(今年想要的礼物)

med dejlig chokolade og kager til.(还有巧克力蛋糕)

人群的热情被点燃,尽管许多人根本不知道Maruis是何许人也,也跟着主唱放声,豪不吝啬地为这位陌生人送去祝福。

到最后,哪怕是不懂丹麦语的留学生,或者酩酊大醉的醉鬼,全部加入了这场欢呼,一齐大喊。

“Hurra, hurra, hurra!”

梅菲的乐感很好,不管乐队成员如何添加曲调和节奏,她也能压住阵脚,闹哄哄的合唱中,菲尼亚斯用手肘戳了戳僵成木头的陆景和。

“她在给你弹丹麦的生日歌呢,祝你生日快乐。”

陆景和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手机,哥本哈根时间23:47,北京时间6:04,6月21日。

真的是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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