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预知的未来过于可怖，有时我躺在安娜身边，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她被寒冰封裹的冰冷尸体。太冷了，我忘不掉梦里我抱着她时仿佛被灵魂也被一起冻住的噩梦感。

所以我最终还是对维多利亚动了手。

维多利亚和海蒂，旧岁里并肩作战的伙伴，如今一个要被另一个扔进火堆。

海蒂很不赞成我的决定，毕竟我的身体在日渐虚弱。我清楚她近来对安娜并不友好的态度，她不该试探我的耐心，我对她说，如果她不收敛自己的想法，我保证她会成为下一个维多利亚。

成为吸血鬼的年岁越长，我就越没有活着的自觉。

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耗干了我的热情，什么在我眼里都是一个颜色，没有区别的无机质或者有机质生物，存不存在都只是一个形式。

安娜给我带来了生机，枯竭的井里注入了活水，我甚至开始产生愤怒这种情绪。

笑或者发怒，本来已经成为我伪装的工具，敌人会因为我的怒火而忌惮，下属会因为我的怒火而惴惴不安。真是无趣的世界。

我想要的东西，不必等到自己开口，就会有人因为我的一个眼神双手奉上，只为得到一句赞许。我终于也活成了这个模样。

爱情使人卑微，我精挑细选，礼单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每条裙子的每处针脚都仔细看过，才让人送到安娜面前。

但是她没有穿，她只知道那是海蒂为她准备的东西，不会想到我为她做的一切。

阿罗在舞会开始之前毫不留情地嘲笑了我，旁边站着他的伴侣，他们依偎的模样真是刺眼。

我懒得理他，神色恹恹地坐在铁座上，看下面的不同族群互相讥讽却又要维持和平的虚假面孔。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如果安娜能答应的话。

我很希望她能答应，毕竟我在被转化之后，就没庆祝过生日。

长袍底下的西装口袋里藏着一个盒子，是我打算送给安娜的礼物。

外面在刮风，城堡里灯火通明，阿罗在下面跳舞，我没有喝酒，在舞厅站了一会儿，打算上楼去看她。

窗户开着，她原本怕冷，眼下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僵僵地站在窗台旁边吹风。

听见脚步声，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她的身体有一刻的抖动。但是她没有回头。

我没有问她怎么不进去，只是走到对面，陪她一起吹风。

风很快停了，音乐幽幽地响，躁动的心绪似乎也开始慢慢平息，回首这些时日，虽然我们经常争吵，但至少安娜已经不再对我心生抗拒。

她是被我带回狼群的羔羊，沃尔图里的生活对她来说过于压抑和不自由，尽管我已经在尽力避免那些不合适的场面出现，难免还是会有疏漏。

安娜的表情告诉我她今晚心情算不上愉悦，我料想大概还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唇枪舌战。

其实我更愿意和她安静地待着，但她安静下来时过于让人琢磨不透，人在面前，灵魂却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与其如此，不如搅乱她的思绪，愤怒让人失去理智，也能让她眼里只看得见我。

我上来只为和她跳一场舞，可惜结局大概不会如同预料中顺利。

安娜睁着眼，眼神里藏着很深的倦怠，我把被子拉到她下巴，听见她说了一句“互不相干”。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我的心底涌出一股巨大的失望，甚至连头脑空白了几秒。

我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情绪，以至于差点在安娜面前失态。

我看了她很久，她脸上退避的姿态令我烦躁。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意呢？”我很想问她，究竟在顾虑什么，是我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还是她在害怕。

但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言语是利刃，一旦说出口，就很难再有挽回的机会。

安娜只是对我动心而不自知，强硬的口吻会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于是我装作生气的模样，然后又故意被她戳破，然后借机向她示弱。

安娜上了勾。

她被搅得晕头转向，忘了要保持距离。

我如愿以偿，看着她穿上我准备的衣服，亲手为她戴上项链，将她拥在怀里，一起起舞。

安娜没说谎，她确实不会跳舞，她动作笨拙，还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

真是可爱极了，我想吻她。

一个气氛再合适不过的吻，足够令人心动。

仅仅是喜欢怎么足够，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我希望她可以从今晚就开始爱我，我要成为她的全部。

计划的第一步，是让安娜答应我的求婚。

月色并不姣好的夜晚，她被我迷惑了心智，稀里糊涂地伸出手指，戴上我准备已久的戒指。

我知道她明天或许会后悔，但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在安娜完全变成血族之前，我必须保证她已经彻底对我动心。吸血鬼的感情存续于被转化的那刻，安娜是唯一的变数，如果她不爱我，往后的生活将毫无乐趣。

我生命里所有的幸运，如果还剩下一些，我愿意全部花光。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安娜受到影响，日渐一日憔悴下去。

为了不出任何意外，医生建议对她进行暂时性休眠。

我还记得她上次陷在被窝里，毫无生机的模样。我不能允许这种意外再出现第二次。

安娜沉睡的时候，我坐在她身边，安静陪她度过了她身为人类的最后半个月时间。

我不知道我遇见她，对于我们双方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如果命运可以抉择，我能早点遇见她，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她睡着的时候，我就猜想她醒来之后会发脾气。安娜很少发脾气，但在我面前并不如此，反而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

其实她在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把我当作了可靠的依盾。

那个人类打来的电话响了很多次，我没有接。然后是寄到沃尔图里的信。

我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所以直接扔进了抽屉里，安娜总是给她写信，又不肯寄出，抽屉里的信封和信纸堆成了小山。

福克斯传来的消息，卡莱尔家族近期将举办盛事，那个人类要和吸血鬼结婚了。

安娜在信送来的第四天傍晚苏醒，比预计中迟了半天。

我告诉她贝拉的消息，再过一晚，就是最后一次转化的日期。

我们乘上飞机，从沃尔图里的上空穿行到雅典。我带她去了斗兽场，唯一能证明我过往的痕迹，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阳光很烈，肌肤在照射下开始发亮。

安娜躺上石台，捂住了眼睛。

我卧在她下面一点的位置，这让我感到安心。

那些久远的，我以为已经脱离了的记忆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厮杀、啃咬、伤痕累累。我取得了每场战斗的胜利，代价是成为一台只知道攻击的机器，不再具备人类的感情。

后来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调整状态，安娜被转化后，到底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我不知道。

太阳越升越高，在咬上她脖颈的那一刻，看似毫不犹豫的动作下，我其实有过害怕。

我看着安娜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但我能做的只有加速这个过程。转化如果半途而废，她将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最后一口毒液被注入体内，安娜挣扎得很厉害，她开始发热，脸上出现愉悦与痛苦交织的狰狞表情。

尖牙生长，指甲陷入肩膀，血腥味刺激着神经，本能促使她迫切寻找能够填补空缺的猎物。

我变成了那个猎物。

终于来了，我伸长脖子，等待着她的第一次进食。

我转化了我的歌者，安娜从此再无法摆脱我的影响。

我不敬奉上帝，但是此刻，我愿意相信这是祂对我的恩赐。安娜最终还是走到了我身边，并且将永远在我身边，与我度过更多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