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满汉有别，但兆佳马尔汉既然将她收为养女，成了旗人，倒也不算欺君，”万岁爷慢悠悠叹了口气，“朕看那丫头机灵讨喜，跟老十三嘛，也算得上伉俪情深。”

“汗阿玛有所不知，这兆佳妙玉可不止是汉女出身这么简单，”胤禩阴恻恻的说，“她曾经.……是个崇信释道之人，堂堂皇家十三福晋，竟是一介未剃度的尼姑，若是传出宫门，岂不是有损皇家颜面？"

万岁爷语调陡然冷厉起来，“你说什么？”

胤糖递了个册子上去，“汗阿玛明鉴，那十三福晋入兆佳府前，曾在京城西郊的牟尼院中修炼布道，还在不少达官贵人家中推演先天神数，这是我命人走访各处搜集的证据，汗阿玛一看便知。”

胤礽蹲在南窗下，只听得暖阁里传来书页翻来覆去之声，想来万岁爷气得厉害，几乎要把那奏册给撕烂了。

他在心里默默冷哼一声，老八老九这招可真是蛇打七寸，老十三那个跟他顶过嘴的福晋，这回可算是犯下万岁爷的大忌了。

当今圣上因先帝好佛，加上深受儒道及西方学说的影响，对佛修之道可谓是深恶痛绝。若是知晓自己的儿媳曾带发修行，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靠着扶乩通灵这些故弄玄虚的玩意招摇蛊惑人心，再机灵讨喜的人儿，也只会叫他心生杀意。

乾清宫内传来万岁爷老迈而愤怒的声音，“老八，你派人去把那个女子从江南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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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常老爷和张家药局的一干人等刚一都押入大牢，那边贾府车队又重新上路，横塘的小客栈里又空了下来，胤祥显然已经动了尽快回京的心思，而妙玉虽然流连于江南景色，但想到宫中又是一番风波即将到来，自然不好误了正事，只留一两日打点常家和玄墓蟠香寺的旧识，计划着早些便往京城赶。

可贾府的车队没离开多久，便有相熟的小厮报到横塘：刚到太湖镇上，史老太君就没了！

妙玉只得将手上一切事情暂且放下，亲自选了些吊唁之物，与绿杯匆匆忙忙往太湖镇上去。

刚一迈出月洞门，就看见胤祥步履匆匆走过来。

“史老太君一事我已知晓，”胤祥神色严肃，“她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两江总督邵穆布要我同去太湖，你...”

“我带着绿杯先过去，”妙玉有些急，“老太太对我，对贾府里的几个姐儿都非同一般，我必然要亲去一趟，这会林妹妹、云妹妹几个指不定要多伤心，更何况老太太这一走，对贾家来说亦是一劫，我去盯着多少也放心些。”

胤祥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希望妙玉过多卷入贾府的事务中，但他也多少了解过，妙玉在贾府的时日里，史老太君和众姊妹对她亦有帮护，于情于理，她都绝不会置身事外。

“你….….不用我陪着？”他有些眼神失意。

客栈前的小道上，燕小进已经把马车牵过来了，妙玉蹲了蹲道：“不用，十三爷尽管放心。”

她正要走，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对胤祥说：”前儿那碗砂糖冰雪冷元子………我不是有心不吃

的。"

胤祥眼光只望着她，“是，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我当日就知道。”

他为人处事向来豁达洒脱，但自那日妙玉表明了身份，这些天每每在妙玉面前，竟有些呆头呆脑。妙玉明明在解释，他心里亦有些委屈，可张了口却只是连说三句知道，自己也觉得是在不知所云。

妙玉目光流连一瞬，幽幽叹了口气，说：“那我去太湖啦。”

胤祥“嗯”了一声，惘惘地望着她登上马车，朝西而去。

第80章

妙玉的马车一直到了太湖小镇上。

贾家目前只寻了处太平古寺暂做史老太君的停灵之处，这边急急地连夜请了百来名僧人、百来名道士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那边又吩咐贾蓉几个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吉时成殓和停灵日数。

等万事皆妥了，再开丧送回金陵贾氏一族的祠堂里出殡。

妙玉下了车，只见太平寺大门洞开，一色净白纸糊了，这寺庙不大，却筑得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两边灯笼高高挂起，照如白昼，唢呐鼓乐奏得振岳。

只是今时到底不同往日，史老太君虽然身为保龄侯之女，一品诰命夫人，但是如今贾政贾赦贾敬等都一应削了品阶，且又是在回乡路上暴毙，竟然连昔日宁国府秦可卿的丧仪都比不上了。

路过几个站在门口烧纸的小厮，妙玉忙忙奔至停灵之室，宝玉贾环贾兰木然地跪在棺椁跟前烧纸反倒是几个孙女外孙女和鸳鸯琥珀等伺候在贾母身边的丫头们哭得泪人一般，几乎昏厥过去。

来祭拜的人并不多，因为胤祥和两江总督邵穆布也要到下午方能到场，妙玉便先送了祭礼，搂着众姊妹痛哭一番，再悄悄牵了几个姊妹的衣袖到后头空闲客堂里坐下。

古寺香火不旺，更显清幽，竟比秦可卿停灵铁槛寺那会的热闹更让人觉得寥落，王夫人和凤姐儿蓬着头在精舍里登账，忙得顾不及众姊妹，她们只好寻了处偏僻亭阁坐下，耳边鸟声啁啾、蝉声嘶鸣，黛玉和贾母感情最深，眼泡都哭红肿了，湘云探春惜春几个也抽噎不止。

安慰过一阵，妙玉才迟疑着开口：“姐妹们，眼下老太太这一走，府里最大的依仗也倒了，老爷们都削了官，元妃娘娘在宫中只怕举步维艰…….大家不如就在江南等着，林妹妹总是要到京里去的，云妹妹那边亦有卫家来提过亲事，只是三妹妹和四妹妹如今尚待字闺中，太太和琏二奶奶总会为两位妹妹稳妥打算的。“

探春掖了掖手帕，“太太今儿一早同我说过，她也是这样的想的，只是我倒觉得，嫁人不嫁人也没那么重要，说句不怕福晋姐姐笑话的话，我同四妹妹并没有什么儿女绮思，我是恨不得身为男儿身去报国的，而四妹妹呢，向来性子又冷，从前还动了长伴青灯古佛的念头，我们私下合计过，倒不如就在金陵把那女学重新开办起来，若是闯出一番名堂，岂不是比嫁人可靠些！”

惜春垂着眼，默默点头，“我从前只觉得无趣，竟是教人画画最叫我快乐，旁的也没什么，若是能以画会友，寻得一知己，我也觉得足够了。”

黛玉停了泪，面上终于浮现一丝喜色，“福晋姐姐先前同我提过，京里的女学，就算黄夫人和宝姐姐仍在照应看着，必然比从前荒废不少，江南虽然繁华，亦有女子从商，只是遍地学堂中难见女子身影，我前儿还担心如何游说两位妹妹，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那日我和福晋姐姐在姑苏城中闲逛，我倒是留意了一处园子，只是这两日尚来不及去考察，等老太太入土为安，姐妹们可愿意随我和福晋姐姐去一趟？”

众姐妹都点头，议定等过了发丧，便去寻一处大好园子，重新将京城的事业操办起来。

黛玉和妙玉向众姊妹细说那日看过的园子：曾是一处知府的旧邸，全园楼阁亭榭台馆轩舫，连缀相望，垣墙缭以怪石，嵌以古木，书屋深静旷敞，中植嘉花名卉，自是有一派云林杳霭，花药参差的雅意。

探春点头称好，她在江南亦有几个旧友，书屋里蓄书万卷，皆珍本秘籍，若是能借些经籍出来，只在那园中读书交友，暇则登高眺远，揽山色波光之秀，自然无比畅快。

湘云叉着腰站起来，“那我可得说了，要给我留一处赏月的亨子，再得有一处临风畅怀的楼阁，夜卧听雨的篷子，平室深窝的闲堂，园子里要种上梅杏李桃、草兰玉兰、海棠牡丹，还有翠云草醒头草阶沿草吉祥草、棕榈芭蕉仙人掌、天竹佛手香橼..”

她举着手指列个没完，方引得众姊妹们略略止住悲戚，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月洞门后转出一个人来，拿腔拿调的坏笑着，只把长髯抖得宛如扫帚，正是贾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