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莲自然听从冯渊的安排，她清楚冯渊的品行，绝不会害她。

“我知道了。”

见她应下，冯渊心里松了口气。

他让甄英莲戴上帷帽，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这吃人的世道，对女子格外严苛，尤其是对那种可能失了根脚的女子。

甄英莲自然不属于这类。

但是，她出身姑苏阊门的望族，本是千金小姐，却一朝被拐，落得个差点为人婢女的境地。

她被拐六七年，这其中发生了多少事，连冯渊都不甚清楚，又何谈旁人？

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你面前和善的人，背后又是什么模样。

若真叫这些人认出甄英莲，他们未必会报以善意。

甄英莲的身世经历已经足够坎坷，还是不要再让她经历这些恶意了。

冯渊这些考量，甄英莲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她戴上帷帽，跟着冯渊坐着马车来到了仁清巷。

马车停在了巷口，二人下了马车，进了巷子。

时隔六七年，当年被烧毁的房屋，早已经重建，那个被烧毁的葫芦庙，地皮早在几年前就卖了出去，新建了房舍。

至于曾经的甄家，在当年的大火里也已经付之一炬，现在坐落在他们面前的宅院，门上挂着的匾额写着：江家。

冯渊让人去敲门，很快门就打开了。

门子打量了冯渊等人一眼，“你们是……”

郭管家的长子郭文海上前道，“我家老爷是大理寺少卿，这是拜帖。”

门子一听，吓了一跳，忙将门打开，双手接了拜帖，犹豫了一下。

郭文海笑道，“请进去通传，我们就在这里等。”

见他们如此好说话，门子忙道了声谢，转身匆匆进去了。

很快，江家的老爷带着他儿子们出门迎接，“老夫江连忠见过冯大人。”

这江家也是书香门第，当家老爷江连忠也曾做过官，只因不适应官场，便辞官回了乡，正好碰上甄士隐卖地契，便买了下来，在这里重建了一座宅子，落户此地。

江连忠身上虽无官职，却也是二甲的进士，他是不必向冯渊行大礼的。

倒是他两个儿子，身无功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冯渊微笑道，“江老先生不必多礼，我这次来是帮朋友寻人，叨扰了老先生，还望老先生勿怪我唐突。”

一听冯渊是来寻人的，江连忠便松了口气，“无妨无妨，冯大人不如进寒舍说话？”

“叨扰了。”冯渊也没打算在门外说话。

客气了两句，冯渊一行人进了江家。

在堂屋落座，丫鬟奉上茶，江连忠道，“我家里也没什么好茶，怠慢了冯大人，还请见谅。”

“江老先生客气了。”冯渊笑了笑，喝了口茶，接着将茶杯放下，道，“时间仓促，我就不绕圈子了，江老先生可还记得甄士隐甄老爷？”

江老先生闻言一怔，旋即道，“甄老爷啊，老夫当然记得，我这宅子就是买了他家的地契再重新建的。”

“那老先生可知道甄老爷一家去了哪里？”冯渊问道。

江老先生一愣，也听出来了，冯渊是在打听甄士隐夫妻的下落。

他心里不免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道，“我当初买他家地契的时候，倒是听甄老爷说过，他打算带着老妻去大如州投奔岳家。”

大如州？

大如州是如皋县的雅称，如皋县隶属泰州，而泰州隶属扬州府。

“多谢江老先生。”冯渊来阊门甄士隐的老家，就是为了打听甄士隐的岳家住在哪里，现在知道了地方，他便起身告辞。

从江家出来，甄英莲的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

甄英莲回过神，“啊？我没事。”

隔着帷帽，冯渊也看不到甄英莲的神情，便没有多问。

回到临时租住的宅院，两人在堂屋相对而坐，甄英莲也取下了帷帽。

“你好像不太高兴？”冯渊问道。

甄英莲眉头紧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安。”

闻言，冯渊默了默，“不要想太多，明天我们启程去如皋。”

“如皋？”甄英莲疑惑，“不是去大如州吗？”

“大如州是如皋的雅称。”

甄英莲恍然，“哦，这样啊。”

“你今天晚上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甄英莲点点头，“我知道了。”

姑苏离如皋县有近三百里之遥，没有水路可走，只能走陆路，坐马车的话，一个时辰大概能走五六十里，两三个时辰差不多就能到如皋县。

次日一早，卯时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坐马车前往如皋，路上休息了两三次，一直到下午申时才到达如皋县。

到了地方，冯渊就让郭言才去找可以落脚的客栈，来的时间仓促，没时间租宅院了。

郭言才是郭管家的次子，聪明机变，办事最利落。

很快，郭言才就定好了客栈，在客栈落了脚，一路劳顿，冯渊也有些累了，吃过晚饭，沐浴更衣之后，便早早歇息了。

次日，冯渊晨起用了早饭，交代甄英莲在客栈休息，让郭言才带着六个随从留在客栈，守着甄英莲，他则带着郭文海和四个随从去了县衙。

冯渊将随身带着的鱼符交给县衙的差役，让他们拿去给知县看。

鱼符是官员身份的象征，上面记载了一个人的姓名、年龄、面貌、籍贯、官品等信息，以备查验。

三品以上官员的鱼符是用金作为制作材料，三品至五品的官员鱼符材质是银，五品以下官员的鱼符制作材料是铜。

无论是几品官，鱼符都是由朝廷专门的机构制作，每一个都是根据每一任官员的个人信息进行专属定制，独一无二，普通的百姓很难了解，也难以伪造，伪造了也非常容易被拆穿。

如皋县衙的知县见到鱼符，吓得立马出县衙迎接，“下官拜见冯大人。”

普天之下，大抵没人不知道这位大理寺的少卿，即便没见过，也听过他的大名。

如皋知县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小地方来。

“不用多礼，我此来是有事找你帮忙。”冯渊道。

知县忙道，“冯大人请进屋说话。”

冯渊也不客气，一马当先进了县衙，又坐在上首位置。

知县吩咐人上茶，一边道，“不知冯大人有什么事需要下官帮忙？”

“我要你查一查一户姓封的人家，他家有个女婿姓甄，叫甄士隐。”冯渊道。

知县一听，当即道，“原来大人是要找甄士隐啊，这个不用查，下官知道。”

哦？

“这甄士隐在如皋县如此出名？”冯渊纳闷极了。

知县干笑了两声，道，“确实挺出名的。”

但不是什么好名儿。

冯渊见状，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大人，可是这甄士隐犯了事儿？”知县好奇的问道。

冯渊脸一板，“废话少说。”

见冯渊板起脸，知县立刻低头，道，“大人容禀，这甄士隐是六七年前搬到如皋县的，他和妻子带着家产投奔岳家，可他那岳家不是个东西，连自家女婿都坑，将女婿身上的钱骗得差不多了，又在背后编排人家。”

“编排人家？”冯渊疑惑。

知县道，“那甄士隐是个读书人，哪里会种田？他的家产都被岳父坑了去，又不会种田，他岳父就在背后说他不事生产，不会过日子。”

还真是个小人。

冯渊心中不免担忧，甄家夫妻看样子是挺落魄的，还要靠种田的岳家讨生活，甄英莲回到这样的家里，会有好日子过吗？

她生的又那样出众，只怕是祸非福啊。

“后来呢？”冯渊问道。

知县看了冯渊一眼，道，“后来啊？听说甄老爷不堪受辱，在五年前就跟着一僧一道跑了，出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