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赤足踏在黑海之上，腥风扬起他松松垮垮的白衣，卷着他的如墨黑发。

他在人群中并未发现抚琴神祇的身影，蹙眉朝上空喊道：“他去哪儿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众神皆知。

原本犹疑摇摆的人开始挤眉弄眼，嘈杂声很乱，少年只零星听到一点。

“啊，他在问抚琴，他在关心他吗？这不是寻仇的架势啊。”

“自然是关心！抚琴和这东西的关系啊啧啧……”

“原来是真的！我道这魔神柱油盐不进，怎么就那么听抚琴的话，原来是睡服的！”

“嘶……抚琴怎么会……”

“这魔神柱就算化了灵神，也还是个器物畜生吧？”

“你会和你灵宠在一起吗？你会和你的神武灵器在一起吗？那是有病！”

“……”

那些话，少年其实听不懂的，他每次苏醒的时间都太短了，就算天赋异禀，天生聪慧，所知所解的也只是言语表面的意思，他纯澈透明，干干净净，哪里懂什么讥嘲揶揄？

他只皱着眉管那些武神要他的抚琴神祇，但那些神只管着嘲笑他，他气不过想出手揍这些神，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要找他的抚琴神祇，他要离开归墟境。

可那些神的出现，自然是为了拦阻他。

一番鏖战，以一对多，少年自然不轻松，但凭他们，要想拦住魔神柱，简直痴心妄想。

可契机终究会出现。

所谓邪不胜正，少年最终会被拿捏住。

他看见了，被万神拥趸，高高在上的神帝手上握着的……那根琴弦。

是少年亲手缠上自己灵神，交到抚琴神祇手中的，他的命门。

“他信了吗？以为是抚琴交给您，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此间事了后，一名武神如此问道。

神帝摇头道：“他没信，也不会相信。”

是啊，所有的误会与怨憎，关于抚琴的，都不会出现在少年心中。

他懵懂如稚童，单纯似初生，他还未学会仇恨，不懂背叛，如何会去怨憎一个人呢？

那武神蹙眉道：“那为何……”

“为何什么？”神帝看着少年一步步走向通往下界的天梯，笑了笑道：“为何我说什么他都信？为何明知信任的人做出辜负他的事，他还能无怨无仇地走进我为他设下的局？”

那武神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他甘愿。”神帝叹道：“魔神柱何其神通，他在神界已经感应不到抚琴的气息了，只能去下界凡尘里找。”

武神惊愕：“什么？抚琴他……”

神帝满目怅然：“是啊，抚琴已经剥离神格，投身下界去了。”

上古神祇的神格镇压住了归墟境的魔神柱，按照计划，抚琴会带着魔神柱灵神离开归墟，前往红尘涤净魔气与神息。

但是……

抚琴再也回不来了。

神帝只得用抚琴留下的那根牵连着少年命门的琴弦去彻底割开少年与神界的牵连。

无论是抚琴，还是魔神柱灵神，都永远回不了神界了。

而归墟境的魔神柱，则在抚琴神格的镇压下，永远沉睡。

“那人间……”那武神沉思片刻，瞬间觫然，“神帝，不可！凡人太脆弱，若没有神界插手，没有抚琴引导，牺牲再大，轮回千世都不能消耗完魔神柱的神息魔气啊！”

神帝目光渺渺，无悲无喜地看了眼人间的方向。

“若是……人间再无轮回呢？”

武神愣了下，“若是如此，恨意不消，人间怨念浓深，会激发出滔天怨嗔的。”

“举倾世仇怨，与那灵神相抗，将如何？”

“将……将与魔神柱灵神相互消耗，直至双双弥散，彻底毁灭。”武神惊恐地瞪大眼，“神帝，不可！这样下去，人间会毁了的！”

神帝回眸乜视那皱眉忧虑的武神，“你是神界的武神，我是神界的帝君，不是人间的……”

“不要辜负了抚琴的牺牲。”

神帝抿了抿唇，悲悯地俯瞰人间，又道：“如今的人间早已充斥满罪恶，毁灭未尝不是救赎，众神放心，人间涅槃后，我会为其重塑，重新创造一个只有爱与温暖的红尘世界。”

“……是，神帝。”

第67章 轮回路(四)

逆向聚灵阵被做了手脚，导致他剥离神格后，无法再以如今的身躯留在神界，后遗症也比他想象中严重得多，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他记不住他守护了万年的魔神柱了，也忘了那个每隔百年苏醒后就会扑进他怀里的少年……

这是抚琴不曾预料到的，但他向来做事稳妥，走一步看百步，再十拿九稳的事，他都要留点后手的。

正是这份稳妥，让他再度遇见了他的小家伙，那个被困在归墟境里的少年，那个黑色石柱上冒出尖尖的绿色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