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逝入君怀(38)
辛离厄蓦然滞步,回头看了凉婉一眼,眼底是凉婉看不懂的情绪。
“没关系,我……我本来就该这样。”
命是你给的,十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看一眼,如今见到了……就够了。
他挣开凉婉的手,提着风灯就跑,下一瞬有凌厉的劲风擦过耳边,腰上一紧,他垂睫一看,整个人被领空拽起,狠狠摔在燎焦的残垣上,喉咙一甜,血液涌出,溅在风灯的布帛上。
凉婉的长鞭索他腰上,牢牢将他捆缚。
和刚刚握他手腕,不让他去送死时的阻拦不一样。
辛离厄来不及想清楚为什么,被引诱的邪祟便以他为中心袭来。
辛离厄倏然瞪大眼睛。
没有一只鬼怪管那风灯,也没有一只邪祟伤害他,撕碎他。
它们匍匐在他周围,近乎于虔诚地叩首膜拜,黑雾凝成七分似人形的邪祟,一张张扭曲丑陋的脸对着他,空洞幽深的眼痴迷地盯着他,揉皱在诡异五官中的鼻尖一翕一翕的,嗅他身上的气息。
而如神女一般的白衣女子站在一旁,面容冷锐,一双琉璃透彻的眼漠然看着他。
毫无多余的情绪。
一瞬间,辛离厄终于明白了什么。
凉婉说的那句“你会死”,原来不是担心他会被邪祟害死,而是她会让他死。
原来,所有府兵都铲除不掉的邪祟,他一出现就能吓退,并不是因为他多厉害,也不是他布局有多好,而是这些东西本能畏惧他。
原来,这些邪祟是被他招来的……
畏惧他,又忍不住靠近他,被他吸引,又被他吓退。
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森然寒意顺着脊骨,直涌向心头,浑身都在密密实实地颤抖,辛离厄通红着眼,不知所措。
他本能地,木讷地,一声声念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
恐惧、惶然、愧疚、不知所措……
这些无助的情绪一点点将他淹没,他被溺在黑海中,就要死了似的。
凉婉鞭子缠在他腰上,一圈圈勒紧,就要勒断他的骨骼。而那些邪祟似乎感知到他的痛苦,发出凄厉的哀嚎,伸出鬼手,想要解开他的束缚,但那长鞭是神器,枯手触碰就化作烟雾,消散空中,一个个邪祟前赴后继,死了又重聚。
似乎只要在辛离厄身边,它们就能重生,就能永生。
发现解不开束缚后,它们转移目标,发出凄厉嘶吼,朝凉婉袭去。
辛离厄大吼:“不要——!”
“不要伤她,不要……不要碰她!”
邪祟竟真听了他的话,收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凉婉愕然,难得的从那张清绝的脸上浮现出情绪,像是宁静寒彻的冰面一层层裂开缝隙。
又极快地敛去。
辛离厄忍着内伤剧痛,从残垣断壁间爬起,跪在凉婉面前。
他低垂眼睫,不敢看她,哪怕是一片雪白的衣摆,他都觉得自己的视线是在玷污她。
“杀了我吧,我不知道会这样。”
“……”
“杀了我之后,可不可以……”原谅我?
声如蚊蝇,他不敢祈求原谅,那是奢求,就算他不知自己是这样一个怪物,可云梦城的浩劫因他而起,他不值得被原谅。
哪怕是凉婉厌恶他,恨他,也没关系。
可他不知的是,即便他是罪魁,也勾不起凉婉丝毫的情绪。
她没有恨他,她依旧用那副冰冷冷的,淡然无谓的目光审视他。
良久……
“好。”
她说“好”。
审判之剑落下,辛离厄松了口气,他闭上眼,等待死亡来临,甚至根本不打算将这十年的等待说出口。
他不能说:你收的那个徒弟,是怪物,你救错了人,你后悔吗?
泛着凛凛碎光的长鞭从他腰上松开,又凌空飞起,带着势如破竹的罡风,淬满灵力从头顶直击而下。
那一瞬,暗处窥伺的秋茗,蓦然攥紧手指。
心忽然有些乱。
辛离厄是名单中人,也就是说他曾伤害过师尊,师尊的心魔有他的一份,可这十年,他从未离开过云梦,又怎么去伤害师尊呢?他要是这时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名单中?
就算不提名单,只看这一对见面不识的师徒,秋茗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师徒关系难道不是这个世界最亲密的关系吗?
为何可以为了别的事,别的人而刀剑相向?
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全城覆灭又怎样?死伤无数又怎样?徒弟非人又能怎么样?
秋茗的师尊就不会因为他不是人,就不要他……
喔!秋茗差点忘了,凉婉还不知道辛离厄是她徒弟呢!
思绪只在一瞬闪过,就在长鞭落在辛离厄命门上的前一刻,秋茗手指捻了一下,绕在手腕上的发带已淬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