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30)

“丹忱来了。”那男人没有起身相迎,甚至都没放下手中物什,语调里有种久居上位的漫不经心:“过来坐。”

深蓝银绣的袍袖和衣摆一直垂到地上,他没有束冠,单取一枚嵌玉银环将小半长发绾住,余下的都如乌云般逶迤于肩头背后。

许是梦境的原因,帝君没有露出正脸,但惟明潜意识里知道他很年轻,是凡人二十七八的样子,足够沉稳却不会老气横秋,坐着也能看出身量很高,撑得起宽袍阔袖,而当微微俯身时,柔软顺垂的布料便会勾勒出紧实的肩背与窄腰。

被称作“丹忱”的青年在他对面坐下,手中捧出一个玲珑墨玉瓶,推至帝君手边:“这是甘棠神君托我捎来的,帝君前日叫他炼制的解药。”

帝君拈起那小瓶,对着光转了半圈,细细端详,口中却道:“殿下真有闲情逸致。”

“咳,举手之劳罢了,”丹忱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哎,别开……甘棠说这药即开即用,不能晾着,会减损药性。”

帝君将瓶子放到一边,丹忱好奇道:“我刚从玉清宫过来时看见骊洲洲主正往凌霄殿去,看那怒气冲冲的样子,恐怕是来告状的。听说帝君前两日刚去北海走了一趟?”

帝君垂眸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图纸,神情似乎不大满意,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

“您对北海三洲不是一向都很宽容吗?”丹忱好奇地问,“这次叶玄是因为什么开罪了您?”

帝君沾了沾笔,在图纸上添了几画:“你是替谁来跑腿的?甘棠,还是天帝?”

丹忱笑道:“不为谁,纯属我自己好奇,帝君看在我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来送药的诚心上,赐教一二吧。”

帝君无言地一叹,搁下了手中的笔,言简意赅道:“前几天十方岁宴,骊洲洲主叶玄随行的灵宠蚺龙大闹玄涧阁,打伤了十几个仙侍,只是当值仙官不愿多惹麻烦,因此没有闹大。”

丹忱了然点头:“啊,原来如此,倒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帝君道:“玄涧阁的仙侍都是灵花灵草化形,身份低微,恐怕叶玄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既然此事没人追究,那就我来追究,犯错受罚,理所应当,就算他告上南天门也是一样,没什么可说的。”

丹忱道:“说得我更好奇了,那帝君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那群仙侍里有一个不怕死的,”帝君道,“为了庇护同僚,自己硬着头皮提剑上了,虽然剑法稀松,倒是跟蚺龙打得有来有回。不过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没等到援兵到来,反而拖成了重伤。”

丹忱长长地“哦”了一声:“明白了。所以帝君前番亲自驾临北海骊洲,不光是为了惩戒蚺龙一族,还是专程为那受伤的仙侍寻找治伤的办法——是龙髓吧?还特意托颐遐宫炼制了灵药,我说呢,难怪甘棠神君今天态度格外好,原来是为您的高洁德行所折服……”

帝君懒洋洋地道:“你要是希望他对你也态度好,就先把你那轻浮的做派收一收。”

丹忱浑不在意地一笑,没接这茬,问道:“看帝君的意思,是打算将那位仙侍调进降霄宫了?叫什么名字,不妨请来一见。”

他正说话时,内室方向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动静,帝君凝目侧头,旋即放下笔,抄起桌上的药瓶,对丹忱道:“今日不便,改日他拜入降霄宫时,欢迎殿下前来观礼。慢走不送。”

丹忱:“……”

内室的窗户施过法术,隔绝了外面的明亮天光,屋中仅以壁嵌明珠相照。帝君轻车熟路地走进里间,只见淡白柔和的微光透过纱帐,映出床上隐隐绰绰的人影。他刻意放重脚步,那人立刻扭头转向声音来处,声音沙哑地问:“谁?”

“是我。”

纱帐内传出重物落在床褥上的闷响,帝君眼尖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寒光,但他没有戳破,也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一只瘦削的、满是细碎伤痕的手挑开了纱幕,清凉而悠长的莲花香味透过帘栊,静谧地自昏暗的房间内弥散开来。

惟明在黎明薄樱色的朦胧微光里睁开了眼睛,鼻端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莲花香气,比起上一回心脏失重的惊醒,这一次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个宁静的美梦。

可是,可是。

他重新闭上眼抱紧被子,翻了个身面向床外,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那个梦完全抛之脑后,再也不必庸人自扰。

第15章 行藏时(二)

春祀过后,宫中不日便传出皇后身染重病的消息,不管是太医院还是紫霄院都束手无策,承恩侯府和东宫均以皇后病重为名闭门谢客,没过几天,宫中大丧,紧接着便惊雷一般传来了太子因施巫蛊之术而被废黜的旨意,乾圣帝突然发难,手起刀落地处置了外戚郑氏一干人等,太子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一时间,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朝堂百官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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