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41)

柏华似乎是被他说中心事,深有同感地点头。

惟明同情地问:“天界难道没有人能管吗?”

柏华惨然道:“从前苍泽帝君坐镇天庭时,法度严明,九天十地各族无不遵从,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都要夹着尾巴安分守己。可是自从帝君陨落,白玉京大乱,天庭风气渐变,神君们都只顾为自己谋利,我们这些仙侍修为低微,命又不值钱,就算死了成千上万,只要上面不追究,也是白死。”

“苍泽帝君”这个名字触动了惟明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迟莲望去,可迟莲并没有还以眼神。也许是因为天色太黑,在晦暗的光影中只能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可在惟明眼中,却分明烙印着那人寒冰积雪一般平静到冷漠的神情。

“喊冤叫屈之前,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迟莲横剑于身前,居高临下地道:“第一,你说自己误入人间,寄身在椿树上,为什么现在顶着迟安寿的脸?真正的观主,还有道观里的十一个人,他们去哪里了?”

“第二,若我没有眼花,你刚才用的没有一件是仙术,恐怕全是魔族功法,是谁教给你的?”

柏华半边身体浸在黑夜中,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迟莲蓦地倒转手腕,长剑斜挥而出,金芒剑气削铁如泥,斩断了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的树藤:“怎么,被我说中了?还是觉得反正都已经叛逃天庭,再多犯几条天规也无所谓了?”

柏华满面愁云终于再也维系不住,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双眼血红地瞪着迟莲,却还在咬着牙继续演戏:“仙君,你在说什么?”

“我说,隔着二里地都能看到你身上的魔气。”迟莲冷冷地质问,“教你的人有没有告诉过你仙人入魔是什么下场?要么失去神智沦为连野兽都不如的魔物,要么被天界诛杀魂飞魄散——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柏华不答,惟明忽然在他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有一点看好戏的意味,“真难得,竟然没被他骗过去。”

迟莲:“?”

惟明轻巧地道:“他故意卖弄可怜,就是想引起你的怜悯,希望你对他手下留情啊。”

迟莲:“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到自己身上就拎不清呢。”

惟明:“?”

他们已经捅破了窗户纸,柏华意识到事情败露,再装可怜也没用,索性放弃了迂回试探,连嗓音都不再捏着了:“迟莲仙君,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夜算是不巧,你就当我们从未见过,尽可以带着你的朋友离开,我无意伤害你们二人,也请你不要横插一手、多管闲事。”

迟莲面无表情地问:“我刚刚说的话,你是都当耳旁风了吗?”

柏华道:“什么意思?”

“仙人入魔,会被天界诛杀、魂飞魄散。”迟莲长剑一抬,剑尖笔直地对准了柏华咽喉,“你既然认识我,就应该知道,我在降霄宫帝君座下,原本就是干这个的。”

柏华如同听到了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嗤笑一声,抬高了调门,厉声道:“迟莲仙君,我尊称你一声仙君只是给你留点脸面,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还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吧?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里是人间不是降霄宫,你有什么资格肃清我?你不过也就是一条死了主子、被人从白玉京里赶出来的丧家犬罢了!”

这是惟明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丧家犬”这个形容。

上一回还是在甘露台上,仇心危当众叫破迟莲的身份。他未曾向任何人提及,心里却始终牢牢地记着这句话。除去不愿揭人伤疤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得不承认,这其中也有他自己的部分私心。

但迟莲只当他是夏天池塘里青蛙,无论怎么叫都不为所动:“只要獠牙还在,丧家犬也能咬死人,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这人纯粹是一块油盐不进的拦路石,柏华忽然有点理解了天庭内外对迟莲的风评。他悻悻地瞪着迟莲,忽然眼珠一转,换了一种暧昧口气:“认真论起来,你和我其实是同类,都是草木化生,本来是一样的卑微,只不过你运气好,早早被降霄宫收入门下,又得了苍泽帝君的青眼,才一步登天,得了个仙君的身份。听说帝君对你的偏心纵容在天庭也是出了名的,连青阳仙尊都要避让三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如也教教我?”

他以袖掩口,不无恶意地笑道:“啊,我想起来了,都说花精化形多貌美女仙,难道是因为你的姿容,所以帝君才会对你另眼相……”

轰——!!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巨大的风声里,狂怒剑意悍然横扫,如烈火海潮般汹涌炸开,带着不可一世的锋锐撕开了藤蔓织就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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