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7)

“但还请贵使放心,不过是区区障眼法,不会真正伤到诸位的。”他转手将玉佩递回给惟明,眼风在他脸上轻轻扫过,噙着一点笑意,“对不对?”

他像只懒洋洋但非常可靠的大猫,遵循着某种修炼多年的信赖默契而行动,常常变着花样对主人撒娇淘气,该正经时又比谁都能通晓心意。

惟明木然点头,心说要了命了,这人是个记仇精吧。

“好了,大好的日子,不要伤了和气。”乾圣帝抬了抬手,将这场斗法叫停,倨傲而宽容地道:“紫霄院国师个个身负绝学,贵使若有兴致,以后不妨常来切磋。道术精微,要时时琢磨钻研,才能有进境。”

白势被两个小太监搀扶起来,惊惧犹未散去,甚至连余光都不敢瞥见迟莲。他心知局势已无可挽回,今夜非但没能讨到好,反而叫别人看了笑话,只能捏着鼻子道:“多谢皇帝陛下。”

有了恒方人这一出,宫宴后头有些什么已根本无人在意。散场后惟明回到王府,易大有跟着他內院,一边服侍他更衣,一边问道:“王爷今日一切都还顺利?”

“岂止是顺利……你是没看见今天那场面。”惟明光是想想都觉得脑海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半晌后沉吟道:“大国师的确是个厉害人物,手上有真工夫。不光如此,看父皇今日的态度,默许他当着文武百官下恒方人的面子,闹得满殿电闪雷鸣都不追究,应当还有继续重用的意思。”

他若单单只是法术高明倒也没什么,但惟明一想起两人那一见面就不清不楚的奇怪气氛,心里就有点说不出的急切期待,像有羽毛不断在挠。

易大有拿着他换下来的朝服准备叫人去洗,临了心细地感觉到有些不对,翻出来问:“王爷今日出门,带的似乎不是这一件?”

“嗯?”

惟明低头,只见他拿着从自己衣带上解下的玉佩,赫然是个青玉镂雕莲花佩,雕工细腻,繁丽精巧,触手温润,明显不是先前给出去的那一块。

可是他分明记得自己拿回来时还特意看了一眼——

是迟莲的幻术。

惟明心底里蠢蠢欲动的那些东西终于扬眉吐气,砰砰砰地一阵乱跳。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该骂这人私相授受好不矜持,还是该夸他心里有数,起码还知道搓个幻术遮一遮。

作者有话说:

好不矜持!(震声)

第4章 龙夜吟(四)

皇城春夜,晚来掌灯时,紫霄院灵虚阁中,迟莲挽着衣袖,正亲手将神像前百盏琉璃灯一一点燃。

“大国师。”

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走入正殿,正是新近得宠的国师叶金檀:“敬辉派道童传话,说想见您一面。”

迟莲的手很稳,火引从一盏灯芯移到另一盏灯上时,火苗几乎都没晃动过。他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他想见——他还以为紫霄院是他说了算呢?”

叶金檀起先心里还有点没底,看见他这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态度,那口气莫名一松:“好,那我这就命人回绝他。”

迟莲慢慢地道:“敬辉的运势已经到头了,哪怕让他求到皇帝面前也翻不了身。你有给他传话的闲工夫,不如回去好好修炼,自己修成了正果,还怕他作妖么?”

紫霄院里的道士有一大半都是滥竽充数的骗子,才让敬辉这种半瓶子醋也能混到大国师的位置。叶金檀的资质比他好得多,只因为是草木化形的生灵,就被敬辉活生生拿捏了十几年,替人做了无数嫁衣。

“国师教训得是。”叶金檀也不着急了,他看着迟莲点灯,想起前两天宫宴散后听来的传闻,没忍住好奇:“前辈为什么讨厌敬辉,是因为他没什么真本事吗?”

“当然不是。”

迟莲点亮最后一盏灯,甩手灭了火引,双掌合十,对着明灯簇拥中的神像拜了一拜,一边理好衣袖,一边答道:“他无能又不碍我的事。”

“那是因为……?”

迟莲要笑不笑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恐怕连敬辉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等他想到了,再说不迟。”

入夜时分。

含风殿周围由禁军昼夜巡逻,殿内外二十名太监宫女轮流值夜,外间明灯煌煌,彻夜不熄。在重重帘幕与雕梁画栋深处,皇城的主人正在安稳地沉睡——今夜没有妃嫔侍寝,稀疏白发洒在明黄枕上,脱去堂皇的衣装冠冕,天下至尊也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罢了。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阴风穿过殿堂,吹熄了烛台上的明火,春夜的寒意陡然刺骨起来。殿外禁军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值房里的宫人也大多双眼朦胧。周围温度的细微变化、半空中腾起淡淡水腥气,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化作一尾奇长黑影,顺着蟠龙柱游上了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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