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剑(111)

玉玲琅最擅阴损的法子,连赤蚺都沾染着剧毒,虞禾身上定然也沾了点什么。

见谢衡之对虞禾关切,玉玲琅顿时庆幸,强撑着一口气。说:“你想要救她,除非……”

谢衡之看穿了玉玲琅的意图,冷笑一声。

“谈条件?”

霎时间,一簇火苗在玉玲琅手掌的位置升腾而起,从内而外地焚烧着她的手。

墨火所带来的疼痛非同一般,没有任何术法可以抵御,钻心的痛苦,足以将魂识都打散。

玉玲琅哀嚎道:“你杀了我!她也要死!”

谢衡之面色不改,淡淡道:“我不会杀你,待墨火将你的四肢烧成焦炭,再将你丢给魔物啃食……”

玉玲琅仰起头,天空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似乎整个天际都弥漫着一层血雾。

意识到魔域当真发生了剧变,她环视四周可怖的火焰,终于颤抖着身体,点头道:“我愿追随……追随阁下。”

火焰熄灭,被灼烧的手掌只剩焦骨,谢衡之睨了一眼,问她:“影响做事吗?”

玉玲琅低下头,咬牙切齿道:“无事,不耽误解毒。”

“很好。”

按这无情的态度来看,如果她多说一句影响,谢衡之恐怕便要视她为无用之人,立刻了结她的性命。

玉玲琅瞥了谢衡之一眼,见他正仰起头打量着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头顶的天际。

随后便看清,在暗红色的天空上,有密密麻麻的黑影飞过,宛如那些成团的飞虫。

——

虞禾再醒来,睁眼看到乌黑的帐顶。随后手腕上察觉到一丝疼痛,她扭过头去,就见玉玲琅跪在床榻边,正端着碗在她的手腕处接什么东西。

虞禾吓得一个激灵就要爬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又重重地摔在床上,随后便听到床头一个略显不耐的声音。

“别乱动。”

她听着熟悉,立刻扭头去看。

见到这人的脸后,虞禾惊得语调都变了。

“公仪蕤?”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随后又看向阴着脸的玉玲琅,恍惚道:“我在做梦吧……”

公仪蕤脸色很差,正在收起银针。闻言自嘲一笑,“我也希望是在做梦。”

很快有黑色的东西顺着虞禾手腕处的伤口流出,玉玲琅收起小碗,踉跄地起身。

“好了。”

虞禾见玉玲琅一瘸一拐地离开,这才环视着这个空旷的寝殿,问:“这什么地方?”

公仪蕤坐在她床头,面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魔域。”

一道人声响起,公仪蕤的表情立刻变得憎恶。

虞禾艰难地起身,语气虽虚弱,却丝毫不减愤怒。

“魔域的封印……你毁了封印?”

谢衡之猜她现在有数不清的疑问,于是也不辩解,瞥了公仪蕤一眼,问:“你还留在此处做什么?”

公仪蕤瞪了他一眼,问:“你究竟想要留我到几时?”

“你还有用处。”

他说完,公仪蕤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叫骂,谢衡之缓缓道:“看到玉玲琅的手了吗?你是医者,不会想和她一样……”

公仪蕤面色一变,随后再无法忍受,大步走了出去。

虞禾坐在床榻上,心中有许许多多的不解,然而开口第一句,却是:“你不该这样对他……你们从前是朋友。”

“既然选择了背道而驰,留情对谁都不好。”

谢衡之在虞禾身边坐下。“不是还有很多话想问我,为何又不说了?”

虞禾摇摇头,她突然不想问了,有些事,好像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给自己心里添堵。

“可我却有话要问。”

谢衡之走进寝殿,语气一直是平稳的。而虞禾的心思也在别的地方,以至于没有察觉到风平浪静下的暗潮汹涌。

直到此刻,谢衡之冷凝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虞禾。

她这才发觉出,他好像在生气。

虞禾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她刺了谢衡之一剑,他是该生气。

“既然选择背道而驰,留情对谁都不好……我也一样。”她重复谢衡之方才的话,算作是为那一剑的回应。

谢衡之却嗤笑一声,问:“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

那一剑的确令他心中煎熬,但他并非为此愤怒。早在那之前,他便知晓虞禾可能会恨他怨他。

仅凭他与虞禾十年夫妻,他就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即便背道而驰,刀剑相向,他也能理解虞禾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需要问。

“落到玉玲琅的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谢衡之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他认为多数时候,愤怒只是浪费时间,又解决不了任何事的行为。当人足够强大的时候,便再没什么事情值得愤怒。

但他发现自己对虞禾一点办法也没有。

虞禾这才明白,谢衡之是指她不自量力,强闯乌山救人这件事。虽然断后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但在后面被打得很惨,其实她已经在害怕了,一点也没有让泣月先走时的威风。

虽说是害怕,但她还是不后悔。

“至少不会死……”她说。

谢衡之漠然一笑,问:“你何时这么无私了?”

“我和你不一样。”虞禾听到他略带讥讽的话,手指紧攥成拳。“我惜自己的命,也惜别人的命……”

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落到玉玲琅的手里受些折磨,然后再等着谢衡之或是霁寒声找上来救她,的确丢人,也的确要吃不少苦头。

但她要为了面子放弃一条性命吗?她做不出这种事。

她握剑是为了回家,但她也想要和周师兄一样,能够在旁人需要保护的时候挺身而出。

以前在栖云仙府,她出了许多次凶险的任务,总有不相识的前辈们将她护在身后。

那么多人不计安危地保护过她,可她的命还是像草芥一样,谢衡之轻飘飘一剑便了结了她的所有。

“我跟你……不一样。”

就算谢衡之剑法超绝,纵横九境,就算他高高在上,她也再不会仰望他了。

他沉默着看她,良久后才漠然低笑。“你说得对,你与我不一样。”

“我杀死那些人,便如同踩死一只蝼蚁,我根本不会在意蝼蚁如何看我。如果你为蝼蚁而死,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虞禾面色发白,抿着唇不说话,谢衡之也不在意。只说:“走吧,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无比自然地抬手要剥下她的衣裳。

虞禾眉头一皱,连忙往后退,恼怒道:“你做什么?”

“为你换衣服。”谢衡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你从前不是很习惯这些吗?”

谢衡之解她的衣带,比她自己还要熟练。

“从前是从前。”虞禾忍不住,又说:“我现在换了身躯,你都不觉着难以适应吗?”

“只是皮囊而已,你不适应?”谢衡之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道:“若你不喜欢,或许能再找到办法……”

“不必,我很适应。”虞禾立刻道。

虞禾利落地脱掉身上的衣物,谢衡之将新的外袍套在她身上。淡淡的鹅黄色,外面还罩了一层轻纱,像一朵木槿花似的,与这略显阴暗的寝殿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去系那些繁复的衣带和暗扣,系着就发现系错了,忍不住皱起眉盯着谢衡之。

“你是故意的。”

正常人谁会穿这么多系带和暗扣的衣裳?

“只是件衣服而已。”谢衡之对此毫不意外。

他倾身靠近,耐心地系好那些衣带,随后又看向她散落的头发,问:“想要什么发髻?”

“不必了。”

谢衡之却说:“我学会了几个新的样式,或许你会喜欢。”

“我不习惯。”

“但你以前……”

“谢衡之!”虞禾不耐地打断他。“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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