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剑(136)

好在霁寒声还有修为傍身,养上一段时间便也无事了,比起在无妄海中捞出八宝避厄瓶,这些处罚也算不得什么。

他起身走下洗心台的时候,仰头朝天上望去,赤红纹路仿佛也在不断扩大。

鹤道望心情不佳,回到仙府后一直垮着张脸,所有人都知晓,他的爱女与谢衡之关系匪浅。如今他不仅丢了面子,还丢了一个才认回来的女儿。

整个仙府,除了八宝法门的宗主气急了奚落他两句,连灵兽与飞鸟见着他都要避着走。

等霁寒声出现后,柳汐音已经带着顾微等着了。

“前辈还好吗?”她急忙上前关切,被鹤道望凉凉地扫了一眼。

他受了伤,语气仍虚弱,开口的时候嗓音都是沙哑的。

“并无大碍,你们怎么来了?”

顾微应道:“我就说没事,他可是姑射山的仙尊,怎么可能扛不住?”

柳汐音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声。

鹤道望面无表情道:“拿了什么东西?”

顾微手上提着一个箩筐,上面盖了一层麻布。他将麻布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黄纸,说:“汐音想要给她的师父师娘烧些纸钱,鹤峰主……”

他想起前些时日的传闻,看鹤道望的表情便复杂了许多,犹豫着要不要说句节哀顺变,又怕鹤道望这副棺材脸将他臭骂一顿。

反倒是柳汐音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道:“师娘她……当真是峰主的女儿吗?”

“哈。”鹤道望冷笑一声。

即便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回答依旧不减刻薄。“倘若我真有这种女儿,断子绝孙也算是祝福。”

他的回答,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柳汐音看向霁寒声,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要不要为虞禾烧上几沓纸钱。

霁寒声垂下眼,温声说:“不用了。”

他相信虞禾能化险为夷,即便不能,他也更愿意相信,她是回到了那个令她心心念念的世界。

姑射山的教导说,人死后,肉身与魂识都会逐渐消散,化为灵气重新滋养九境。

善恶功过不能相抵,作恶就是作恶,再多的善行也无法弥补。谢衡之有今日,只怪他太过偏执,没什么好替他伤心难过的。

许久以前,他还是个剑道新秀,第一次来到栖云仙府,早在之前便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舅父的传闻。

那个时候,他当谢衡之是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最令他敬仰的前辈,即便知晓心上人与他有旧,也只当做是他们二人缘薄,怎料到后来发生这样多的事。

如今想来,压在心头多年的厌恨,就像大石一般滚落,压在了那些令人生憎的往事上,只剩下无尽的怅然。

“前辈知晓师娘为何要这么做吗?”柳汐音忽然问了一句。

霁寒声沉吟片刻,说:“或许,是她想走另一条路。”

柳汐音没再问了,她从前向鹤道望询问过谢衡之,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再后来,遇上离家出走的顾微,又是类似的话。

顾微晃了晃她的手,“走了,天都快黑了。”

鹤道望出言提醒:“烧了悔过峰任何一棵树,我就送你们两个下去陪她。”

顾微翻了个白眼,说“知道了,鹤峰主。”

——

天墟的海岸常年被海水冲刷,礁石上都是凹凸不平的痕迹。

临海的崖边有一处又深又大的洞穴,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照进去一点光亮,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尚善窝在水里,只探出一个脑袋。

虞禾已经勉强恢复了灵气,正在发愁如何修复八宝避厄瓶。谢衡之像块礁石,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带走?”尚善忍不住问。

“他现在都这样了,我能带到哪儿去?”虞禾叹息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落入无妄海,她与谢衡之灵气耗尽,虚弱到险些没命。若不是生生不息能够吸纳灵气,暂且吊住了谢衡之一条命,他早就是死人了。

但奇迹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八宝避厄瓶起了作用,她的魂识被死死锁在了身体中。

而谢衡之更离奇,他在借花之阵中待了那样久,不仅魂识完整,连根基都没有被毁去,只要有生生不息在体内,假以时日,他的修为仍能恢复。

只是自从他前两日醒来后,脑子便出了点问题,一句话都不会说,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盯着她的方向看,一开始她还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已经习惯了。

反而是尚善靠近她一旦超过三尺,破妄剑便会立刻刺过来。

虞禾本来以为谢衡之又是骗人,直到尚善用石头砸了他两次,将他的脑袋都砸流血了,也不见他动一下,这才确定,是真的傻了。

此时此刻,虞禾焦虑的问题更多了,她对天火诛魔始终不大相信,至今为止,阳关道给她的印象就是极端□□。

里面没一个正常人,不是陆萍香就是曲流霞,或者说姚娉婷萧停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除魔卫道一心救世的组织。

尚善暴躁道:“现在可怎么办,这个破阵法一出来,我就要死了,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帮了你,你也要救我才行。”

他现在只要一出去,看到天上那道红色的缝隙,心情就会很崩溃。

虞禾对此毫无头绪,哪儿想得到什么办法,只能安慰他:“我会找办法帮你,你先别着急……”

尚善看到谢衡之的脸就气恼不已:“我要是必死无疑,谢衡之也别想活着,我死前第一个吃了他,再去吃那什么阳关道的修士……”

“我要先离开,托人将法宝送回去,否则八宝法门不会对霁寒声善罢甘休……你先看着谢衡之,等我找到办法帮你立刻赶回来。”

虞禾说完后,转身去看依旧没有反应的谢衡之。“我先走了,你好好待在此处。”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般。

临走前,虞禾又提醒尚善:“他现在修为尽失无力自保,你莫要过火了,若是我回来发现他死了残了……”

尚善冷哼一声,问:“你想找人恢复他的神智?”

虞禾顿了一下,说:“你不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吗?”

安安静静,不闹事不发疯,实在是省心太多了。

是否能恢复还是随缘吧,她现在没有这个精力顾着谢衡之。

尚善点头认同。

虞禾的力量只恢复了三成,犹豫着独自走出天墟恐怕是件难事,最后还是尚善让两只自己在无妄海收服的魔物护送她。

——

离开了天墟后,虞禾没想着立刻回到栖云仙府,亦或是去找霁寒声。她听闻不少人在搜寻她与谢衡之的尸身,曲流霞这个黑心商必定又安插了眼线,待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就抓她去换赏金。

虞禾先去了一趟瑶山的辖地,企图遇上一些熟人,帮她传个话也好。然而等她到了,一路上都是门户紧闭,许多房屋都空置着没人住。

再靠近瑶山的地界,路上时而会遇上面黄肌瘦,病恹恹的凡人,他们边走边咳嗽,有的人脸上还有溃烂的疮口。

路上下了大雨,虞禾为了不引人耳目,没有使用咒法,撑着伞冒雨赶路。没多久来到一个寂静到死气沉沉的小镇,正好见到穿着瑶山弟子服的人在一间客栈中进出。宽阔的屋檐下,躺着一排被白布盖住脸的人,露在白布外的手臂泛着死人的青灰色。

这样的场景,虞禾从前是见过的,从前出外务,途径染上瘟疫的村庄,也是这样大片大片的私人。

然而凡人生老病死,修士同样无能为力。纵使修士有仙丹灵药,凡人的身躯不同,对他们而言再好的药也与砒霜无异。

虞禾来之前,用面纱遮住了容貌,站在檐下收了伞以后,正好有一个女修抱着具尸体出来,见有个陌生人站在这种地方,疑惑道:“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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